马清感觉仿佛有一块千斤巨石,骤然压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依旧背对着他的苟曦,声音沉稳:“使君此言,可有证据?”
“羯人流寇本已攻破了你范县城头,眼看城池就要易主,却为何在关键时刻突然撤军?你出城与那羯人都督石勒遥遥相谈,究竟做了什么交易?此其一!”苟曦这才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冷笑,抬起手伸出第一根手指。
“其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你既然已经冲到了石勒面前,近在咫尺,为何不趁机将他斩杀,反而任其从容离去,纵虎归山?这又是因为什么?!”
“关于此事,我在呈送给使君及朝廷的战报文书上,已经陈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马清正色回答,“我本欲行斩首之举,奈何石勒极其警惕,始终与我保持安全距离,周围护卫森严,我实在无法下手。最终,我是施展了一道围魏救赵的疑兵之计,谎称其河北后方遭袭,他才被迫匆忙退兵。此乃托之策,何来私通之?”
他用质问的目光回视苟曦:“反倒是马清想问一句,我范县城两千将士,面对十倍于己的羯人精锐,浴血厮杀一整,城墙几度易手,伤亡惨重!在此期间,为何不见使君派来一兵一卒的援军?这,又是什么原因?!”
“住嘴!”苟曦猛地伸手指向马清,那手指如同真正出鞘的利剑,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要隔着空气将马清刺穿,“本官的两路大军早已部署在战场两翼,正要对河南方向的羯人流寇实施大包围!若非你马清私通羯人,致使石勒提前逃窜,这股凶悍流寇,早已被我大军合围,全歼于范县城下!岂容你在此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你……!”马清胸中气血翻涌,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他明知这是苟曦无耻的狡辩,是事后编造出来构陷他的谎言,但他却不能如同市井之徒般,指着对方的鼻子狠狠骂出“无耻”二字。
这就是上位者面对下位者时,那令人绝望的优势。上位者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信口雌黄,指鹿为马。而下位者,却只能在他编织的罗网中艰难腾挪,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罢了!罢了!”苟曦脸上又换上一副“顾全大局”的表情。
他缓步走到马清面前,伸出手大度地拍了拍马清的肩膀,语气也变得“推心置腹”起来,“到底,你我都算是殿下的人,是自己人嘛。如今这世道,真正的自己人,可不多了啊……我是相信你马船岳的忠心。可是……”他转过身去,仰头长长叹了口气,“我信你,却难堵这兖州百万民众的悠悠之口,军症民间,对此议论纷纷,总得有个交代,是不是?”
马清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然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我这也是在为你着想,船岳。”苟曦又转过身来,语气“恳潜,“只要你以实际行动为殿下除掉东海王这个心腹大患,那么,之前的所有流言蜚语,所有是非非议,自然烟消云散!一切都好!”他挥了挥手。
“你既然有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决心和勇气,那么潜入郯城解决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对你而言,自然也不在话下。”
“殿下十一月大婚,这可是普同庆的喜事。”苟曦意味深长地看着马清,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定然也在期待着你能献上一份‘大礼’。当然,此事关系重大,你先回去考虑,我给你两日的时间。”
“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堂堂太守,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马清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马清与方信一前一后,默然步出那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刺史府。府门外,早已等候的丁飞牵着大鼻孔迎了上来。马清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直接抓过缰绳翻身上马,朝着廪丘城东门方向疾驰而去。
方信与丁飞不敢怠慢,立刻催动坐骑,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丁飞,乃是接替战死的恩新来担任马清卫队队长的。
当初司马乂大军征伐关西的河间王司马颙时,马清与祖逖、皇甫商在驿站分兵,丁飞便是被祖徽亲自点名,指派跟随马清的一名都伯。在那场惨烈的突围战中,他手持刀盾,身先士卒,勇不可当,一个人就砍翻了好几名敌军骑兵,甚至差点将落马的司马颙麾下悍将师广当场斩杀,其悍勇给马清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初马清选择恩新作为卫队长时,更看重的是其绝对的忠诚,对武艺要求反在其次。但恩新的战死,给了他一个沉痛的教训——他的卫队长,同样是敌人重点狙杀的目标,必须在忠诚可靠的前提下,武艺也足够过硬。
在来到马清身边担任卫队长之前,丁飞已是汪苍麾下统领两三百饶曲将,是汪苍颇为倚重的部下。汪苍起初舍不得放人,马清不惜用一名新招揽的、颇有潜力的“乞活军”将领作为交换,才将丁飞调到了自己麾下。
不过,丁飞此番调动倒也并不吃亏,除了保持曲将的军阶不变,他麾下直属的五十名卫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武艺高强的悍卒,而且装备、粮饷供给皆是郡中最好,其整体战斗力不亚于普通的一屯兵马。
一行人驰出廪丘城,城外湿润而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稍稍驱散了马清胸中的浊气。他猛地偏过头,朝着路旁的尘土,狠狠啐了一口。
“府君,发生了何事?”方信控着缰绳靠近些,面带忧色地低声询问。这是自马清出了苟曦大堂后,方信的第一句话。
“那老贼!”马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让老子去郯城刺杀东海王司马越!”
“什么?!他……他是疯了吗?”他脸上写满粒忧,“那府君您是如何回复他的?”
“拒绝!”马清斩钉截铁。
“那就好了,府君,您不必为此事动气。”
“倒不全是为了这刺杀之事,”马清胸膛依旧起伏,“这老狗诬陷我私通羯人流寇。”
“这老贼!”方信低声骂了一句。
马清的目光投向官道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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