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漫怒火冲,几乎是冲撞着一路奔回梨溶院。
此刻她只想逃回房中,用锦帐将自己死死裹紧,痛哭一场。
一进屋,就见玉簪正一脸不耐地喂沈夕吃肉粥。沈夕手里抓着玫瑰酥饼,大大咬了一口,一见沈漫进来,立刻高高举起,含糊不清地嚷着:“姐...姐...姐...”
他嘴里塞满了粥和饼屑,一开口,混着唾沫的残渣就喷了几滴在玉簪脸上。玉簪强忍着恶心,拿帕子擦去,沈漫压根理都没理,一头就栽进榻里。
整日对着这个傻子,她简直要憋疯了。
玉簪见沈漫脸色阴沉,没敢吱声,连喂粥的动作也停了。沈夕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一见玉簪放下碗,急得举手比划还要吃,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玉簪眼珠一转,轻轻拽了拽沈夕,朝沈漫的方向努嘴。大姑娘既然回来了,这傻子自然该交给她。
沈夕这几日与沈漫形影不离,早已将她视作和娘一般亲近的人,他几步蹦到沈漫跟前,伸手就拽她的袖子,嘟囔着:“姐...玩...”
他是想让沈漫陪他玩。
沈漫本不想理睬,一扭头,却看见袖袍上赫然几个油乎乎的手指印——那是沈夕刚抓过的玫瑰酥饼的油脂和玫瑰汁。
“啊——”
沈漫尖声大叫,一把将身前的沈夕狠狠推开。
她就这么一件新衣裳,上头的缠枝纹是用金线绣的!头一回上身,就被沈夕这个该死的傻子弄脏了!
沈夕被她猛地一推,后背重重磕在桌案角上,又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脸皱成一团,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两声,又将手里攥着的半块玫瑰酥饼往嘴里塞。
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那声音黏黏糊糊,听在沈漫耳中格外刺耳。心底那簇火苗非但未灭,反像是又被泼了整桶的桐油,烈焰瞬间腾起半高。
“不许哭!闭嘴!”沈漫失控大吼。
“哭什么哭!还嫌我们不够惨吗?整日里除了吃就是哭!你这个该死的傻子,活着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你死了干净!”
这傻子能帮她什么?除了丢人现眼、拖累她,一无是处。
沈漫心里恨得发痛,委屈得想哭,更憋屈得难受。
她一个体体面面的官家姐,如今竟沦落到要看家里贱婢和粗使婆子的脸色,甚至被她们掌掴嗤笑,却无力反抗。
活像砧板上的肉,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字不识的粗妇一刀刀将自己剁碎,她除了尖舰发狂、痛哭,什么也改变不了。
沈夕被沈漫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破哩,张大了嘴哭得更凶。嘴里的酥饼还没嚼完,唾沫混着饼渣四处飞溅,口齿不清地叫嚷着,似乎是在喊娘。
玉簪一声不吭缩到角落里——她早照顾这傻子照姑烦了,正好让二姑娘骂骂他,自己也出口恶气。
沈漫被沈夕一声声含糊叫娘彻底激怒,她冲到桌前,将桌上的酥饼和吃食全都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盘。
玫瑰酥饼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玫瑰酥饼是沈夕最爱吃的点心。
这半个月来她食不下咽,她喜欢的乳酪酥阿娘从未做过,却日日吩咐给沈夕做玫瑰酥饼。
沈漫一脚狠狠踩上滚落的酥饼,用力碾碎:“吃吃吃,让你吃!你这个该死的傻子,有什么脸白吃白喝!”
沈漫使尽全身力气,每一脚踩踏碾碎的仿佛不是玫瑰酥饼,是沈寒的脸,珍珠的脸,沈夕的脸。
酥饼里的玫瑰夹心被碾压出来,一地猩红黏腻的汁液,仿佛是把她恨的人碾成了碎片。
她被罚跪抄经,在慈清堂挨饿受冻,可沈寒那贱人却安然无恙,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祖母骂她,阿娘怪她,连这该死的傻子也要拖累她。
他一哭闹,就全是她的错。
凭什么?!凭什么?!
傻子了不起吗?傻子就该被宠上吗?难道她也要变成个傻子,才能被阿娘捧在手心里疼?
沈夕这傻子闯了多少祸,阿娘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她不过失手一次,就被阿娘骂作是废物。
她是废物,那沈夕这傻子是什么?阿娘自己又是什么?
被祖母骂得一无是处,连下人都看不起阿娘,她都没嫌弃过,阿娘倒先嫌弃起她来了。
沈夕见自己最心爱的吃食被踩得粉碎,嚎啕大哭着爬过去,伸手便想抓住沈漫的脚。
沈漫抬脚就踹,“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沈夕被踹得仰面跌倒在地,这一脚极重,他疼得眉眼都拧在一起,放声大哭,口中不住地哭喊,“娘...娘...”那哀哀的哭声里混着股孩提般的无助,听得人心里发酸。
一听到沈夕哭闹叫娘,沈漫就想起自己无端受的责骂。她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沈夕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
“啪——啪——”
沈夕被打懵了,张着嘴呆呆望着沈漫,眼角的泪流得更凶。
玉簪也看懵了。爷,二姑娘居然打了少爷!
少爷从到大被秦姨娘捧在手心里,别打耳光,就是掉根头发,丫鬟都要受罚。
从来没人打过少爷的脸,更何况是亲姐姐动手。
沈漫看见沈夕白胖的脸上迅速浮起红肿的掌印,心中积压的委屈和怨气仿佛找到了出口泄去大半,又通畅又痛快。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阿娘不是最宝贝这傻儿子吗!不是为这傻子吼她骂她吗!不是因她没去看这傻子而日日责怪她吗!
为了赎回这傻子,掏空了她的妆奁匣子,她就是哭瞎了眼阿娘也不在乎,只要换回这傻子!
这个傻子到底有什么好?能顶什么用!
沈漫心中止不住的狂喜——阿娘连根头发都舍不得碰的傻子,今日被她狠狠打了!
玉簪最先回过神,连忙冲到沈漫身边,凑近才看清,沈漫下手极重,沈夕的嘴角被打裂了,缓缓渗着血丝,两边脸肿得老高,脸颊上还有几道指甲刮出的血痕!
这下糟了!
沈漫有些慌,要是阿娘回来看到沈夕脸上的巴掌印,怎么办?!
一眼就瞪向玉簪,玉簪瞬间读懂她的意思,心底一凉,二姑娘这是要她来顶罪,把打沈夕的事推到她头上。
玉簪求饶的话还未出口,就听院里闹哄哄的。她快步出去探看,片刻后匆匆折返,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姑娘,听梁王府送了好东西来,也有梨溶院的份例,里头还有少爷最眼馋的拖摇木马,和一套巴掌大的彩绘泥人。”
一听见“梁王府”、“好东西”,沈漫全然忘记刚打了沈夕的慌张,拧着发光的眼扭身就要往院里冲。
玉簪拦住她,补了一句:“姑娘别急!从前都直接抬咱们院里,可这回老夫人发了话,因郡主病着,所有东西都先抬去慈清堂过了目再分!”
一听好东西被半道截去了,沈漫顿时急红了眼——这若是去迟了,什么好物件岂不全叫祖母挑完了!她二话不,转身便要往慈清堂冲。
玉簪忙拽住她的衣袖,“姑娘,得带上少爷一同去啊!”这个贪婪愚蠢的沈漫,竟真信梁王府还会给她们送东西。幸好秦姨娘这会不在,否则这谎话当场就得拆穿。
“我们自己去便是。带上这傻子,平白惹祖母厌烦。”沈漫多看沈夕一眼都不耐烦。
玉簪急得跺脚,“不行呀!姨娘吩咐了要您时刻守着少爷。若她回来见不着您,又看见少爷脸上的巴掌印...您想想怎么交代?”
对!绝不能让阿娘察觉她打了这傻子!
方才还凶似恶鬼的沈漫,此刻慌得四下打转,玉簪心底暗啐,真是个只会窝里横的货色。
玉簪轻声劝道:“姑娘,咱们不如就借着给少爷挑几样玩意儿的名头,带他一同去慈清堂。在那儿多磨蹭些时辰,拖到入夜再回。届时印子淡了,少爷睡熟了不哭不闹,姨娘自然瞧不出端倪...”
沈漫咬了咬牙,冷冷的看向缩在一角只敢低声抽噎的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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