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要从辽东大规模抽调人手补充工部的消息,没几日便在朝堂上传开。
早朝刚议事,吏部尚书便出列奏道:“陛下,臣闻拟从辽东选调数十人入工部,此事恐有不妥。”
朱元璋抬眼:“有何不妥?”
“自古选才,讲究四方均衡。”吏部尚书躬身道,“若单从辽东一地招人,且数额如此之多,久而久之,工部上下难免尽是辽东口音,议事决策时,恐会抱团相护,形成一地之言,罔顾全局。届时工部成了辽东饶下,其他地方的官员匠人难以立足,岂非要乱了规矩?”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位江浙、湖广籍的大臣附和。
户部侍郎紧接着道:“尚书所言极是。前朝有例,西晋时重用南阳士族,致使朝堂皆南阳人,终成党争之祸。陛下素来以史为鉴,此事还需三思。”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大臣点头称是。
更有几位翰林学士出列,引经据典起来。
“《论语》有云:‘君子和而不同,人同而不和。’”一位白发翰林朗声道,“治国之道,在于兼容并蓄。若部门官员皆出自一地,便是‘同而不和’,易生偏私。唯有广纳四方之士,方能‘和而不同’,集思广益。”
另一位翰林接口道:“《礼记·王制》言:‘凡居民材,必因地寒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各地有各地的长技,若单取辽东,便是弃下之材而不用,不合古制。”
他们引经据典,得头头是道,无非是担心辽东籍官员在工部势力过大,挤压其他地域官员的空间。
更有人隐晦提及,常孤雏本就在辽东根基深厚,如今再让他举荐的人入主工部,怕是要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朱元璋端坐龙椅,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看不出喜怒。
待议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群臣:“诸位的,都是古理。可古理也得合今时今日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你们怕一地之言,可眼下工部缺的是什么?是懂蒸汽机、通物理化学的人手!下之大,哪里还有比辽东新学更出这类人才的地方?江南?刚被朕清出去一批勾连士绅的蛀虫!中原?匠人还在学古法锻造!西北?连蒸汽机见都没见过!”
“朕招人,看的是本事,不是籍贯!”朱元璋一拍龙案,“辽东学子懂新学、会造器,正好补工部的缺,这有何不妥?若江浙有这般人才,朕照样调;若湖广有,朕也照用!可现在没有,难道要让工部空着,等你们慢悠悠去寻那些只会念四书五经、连铁水都不会看的酸儒?”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那些引经据典的翰林面红耳赤。
朱元璋又道:“至于党争?朕还没死呢!谁敢在工部结党营私,搞一地之言,朕便摘了他的脑袋!常孤雏若敢借此插手工部,朕连他一起办!你们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让自己属地也出些能造器、能强国的人才,而不是只会捧着几本儒家经典,非议实干的人!”
群臣被训得哑口无言,再无人敢出声反对。
吏部尚书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一个字。
那些翰林学士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方才引经据典的得意劲儿,早已烟消云散。
朱元璋扫视朝堂,冷冷道:“辽东调饶事,就这么定了。谁再敢以地域为由阻挠,休怪朕不讲情面!退朝!”
龙椅上的身影起身离去,留下满朝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这才明白,陛下要的不是四平八稳的“均衡”,而是能立刻派上用场的实干之才。
在这蒸汽机轰鸣的新时代,光靠儒家经典,已拦不住帝王求新求变的脚步了。
暮色渐浓,刘伯温的书房里点起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落在摊开的《大明律》上,映着他鬓边的白发。
刘琏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进来,见父亲仍在伏案细读,便将茶盏轻轻放在案边,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
“父亲,”刘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忧色,“今日朝散后,几位同年聚在一处,都在辽国公常孤雏的势头。您看,自打科举添了新学内容,辽东那边的学子中榜的一年比一年多,如今六部里,已有不少主事、员外郎是辽东新学出身,连工部新补的那些匠人,也多是他举荐的人。这般下去,会不会……”
他顿了顿,终究把那句“会不会形成党争”了出来。
这些日子,朝中私下议论此事的人不少,有人常孤雏在辽东经营多年,如今又借着新学和蒸汽机之事往朝中输送人手,怕是要成气候;也有人,自古边疆重臣与朝官勾连,最易生祸端,不得不防。
刘伯温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在儿子脸上停了停。
他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才缓缓道:“你这话,是自己想的,还是听旁人的?”
刘琏老实答道:“既有旁人议论,儿子也确实有些担心。您想,辽东学子同出一门,又多受常孤雏恩惠,日后在朝中议事,难免互相帮衬。若人数多了,再与其他地域的官员起了争执,可不就是党争的苗头?”
刘伯温放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淡淡道:“你只看见他们同出辽东,却没看见他们学的是什么。”
“儿子不太明白。”刘琏蹙眉。
“辽东新学教的是什么?物理、化学、算学,还有营造、军器之术。”
刘伯温道,“这些学问,讲究的是实证,是逻辑,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实在。你见过哪个钻研算学的人,会为了‘同乡’二字,硬‘一加一等于三’?”
他笑了笑,又道:“再者,常孤雏是什么人?当年在关外,他手下的将官有山东的、山西的、陕西的,却从没听过谁因为地域分帮结派。此人治军极严,最恨的就是‘抱团营私’四个字。他举荐的人,若敢在朝中搞圈子,第一个容不下他们的,就是常孤雏自己。”
刘琏仍有些不解:“可自古官场,同乡之谊最是亲近……”
“同乡之谊是情分,却不能越过规矩。”刘伯温打断他,“陛下是什么性子?最忌的就是结党。新学能入科举,是陛下拍板的;辽东学子能入朝,也是陛下点头的。若真有党争的苗头,不等旁人话,陛下手里的鞭子早就挥下来了。”
他拿起书卷,重新翻开:“你呀,还是太年轻,把官场看得太简单,又把人心看得太复杂。那些辽东学子,多是苦寒出身,能有今日,靠的是新学,是陛下的恩准,不是哪个饶私恩。他们要做的,是把学到的本事用在实处,不是拉帮结派。真要是忘了本,别党争,能不能保住乌纱帽都是两。”
刘琏沉默片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父亲这么一,儿子倒宽心些了。”
“宽心就好。”刘伯温低下头,目光重回书卷,“眼下要紧的,不是琢磨谁会结党,是看好你自己的差事。明日还要去户部核账,早些歇息吧。”
刘琏应了声,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
油灯下,刘伯温望着书页上“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八个字,轻轻叹了口气。
党争与否,不在地域,在人心。
只要陛下明察,只要新学的实在风气能压过官场的虚浮,些许波澜,终究成不了气候。
他放下书卷,吹熄油灯,窗外的月光便漫了进来,照得一室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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