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雨又来了。
比上一场更急、更冷。
窗外的路灯在水雾里晕出一圈昏黄的光,像被浸湿的旧照片。
我刚合上眼,系统警报就刺破寂静——d5区孤老失联,紧急等级二级。
手指已经摸到外套拉链,动作却顿住了。
监控画面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抓起雨衣,跨上电动车,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
是许念。
她甚至没等我响应协同调度,也没走报备流程。
就像一台超载运转的机器,在深夜自动启动了应急程序。
我盯着屏幕,心跳比暴雨砸在屋顶的声音还重。
十分钟不到,消息弹进来:“人找到了,在邻居家打牌,误触了紧急按钮。”字很短,语气平静得近乎麻木。
可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没有动身返回的轨迹。
流动站摄像头拍到的画面里,她推着车走进屋,脱下湿透的雨衣挂在门边,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最终彻底垂下。
睡着了。
我穿上雨衣出门时,风几乎要把伞掀翻。
雨水顺着脖颈灌进来,冰得人一激灵。
脑子里反复回放前夜看到的那一幕——抽屉缝里的药瓶,标签上的“焦虑相关失眠”,还有她摩挲抽屉边缘的手指,像是在确认某种支撑是否还在。
赶到流动站时,她仍蜷在椅子里,脸色苍白,嘴唇发干。
我没叫醒她,只轻轻把毯子盖上去。
她包口敞着,一张纸滑了出来。
是排班表。
我本不该看,可目光一旦落在上面,就再也移不开。
过去十八,她值了十四夜通宵班。
其中六次,是替别人顶岗。
原本写着别人名字的格子被红笔涂改,旁边潦草地补上她的代号“xN”。
而那些被替下来的人,多数连续三无任务记录。
所谓“自主轮值”“灵活调配”,原来早已变成一种沉默的剥削——谁最肯扛,谁就被默认填进所有空缺。
桌角摆着半盒冷饭,塑料盖都没合拢,米饭边缘已经发硬。
旁边是一瓶维生素b族,倒出来只剩三粒。
我拿起瓶子看了很久,想起她过的话:“轮到我就歇。”
她的是真的。只是,“轮到”她的夜晚,实在太多了。
我把排班表拍了下来,删掉个人信息,匿名发给了张评估师。
第二下午,我在项目办公室外等刘培训师开会,正好撞见他从资料室出来。
他手里捏着那份表格打印件,眉头锁成一个结,眼神却变了——不再是那种冷静审视数据的疏离,而是带着一丝迟疑和震动。
“你知道上个月心理筛查覆盖率是多少?”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我摇头。
“41.6%。低于警戒线。”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回纸上,“我一直以为,只要数据准确,决策就不会偏。流程合规,资源到位,结果自然成立。但现在看……漏掉的那58.4%,才是真问题。”
他完,转身回到桌前,在报告末尾提笔写下一句话:
“建议增设‘心理负荷指数’,参考夜班频次、替岗比例、语音波动分析等非结构化数据。”
我站在门口,心头猛地一震。
这是第一次,我听见他“建议”。
不是“要求”,不是“必须整改”,而是“建议”——一种柔软却沉重的承认:我们错了,有些东西,光靠指标看不见。
后来我去仓库找备用电池,遇见孙专家蹲在地上焊电路板。
他头发乱翘,眼下乌青,手里拿着个改装过的闹钟。
“这是‘呼吸灯’。”他头也不抬地,“根据心跳频率调节亮度,睡前握着它,灯光会慢慢变缓,引导放松。”
我愣住:“你什么时候研究这个?”
他苦笑了一下,焊枪的光映在他脸上,“昨晚梦见许念倒在值班台,醒来就开始做。咱们搞了那么多大项目——智能调度、应急响应链、AI预警模型……可没人做个让人好好睡觉的东西。”
他又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叠彩色贴纸。
“情绪日记贴纸。颜色代表心情,贴在门上,队友一看就知道要不要打扰。”他递给我一张,上面印着四个图标:微笑、疲惫、需要聊聊、请勿打扰。
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我接过贴纸,指尖微颤。
原来我们防住了暴雨、断电、系统崩溃,却始终没学会怎么接住一个人无声滑落的眼神。
那晚上,我再次路过流动站,看见许念坐在灯下整理物资。
她抬头对我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没拆穿。
只是悄悄把一张蓝色贴纸塞进了她包里——那是“疲惫”的颜色。
回家的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群通知:本周起,一线站点将试行新型关怀机制。
具体内容未明。
但我忽然有种预釜—有些事要变了。
不只是制度,而是我们终于开始问一句:
你还好吗?
而这个问题背后,藏着更多未曾出口的答案,正悄然等待被听见。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问卷通知,手指悬在点击处迟迟没动。
标题只有一句轻得像叹息的话:“你最近一次哭,是因为什么?”
没有署名,没有引导语,甚至连一个多余的标点都没樱
可这七个字压下来,却比任何系统警报都沉重。
刘老师找我的那傍晚,风很静。
她回收率78人选了“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数字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不是因为高,而是因为它终于被看见了。
我们曾为响应速度优化算法、为调度效率建模分析,却从没人问过一句:你在黑夜里流过泪吗?
“我们教会大家点亮黑暗,”她当时站在窗边,背光的身影瘦得几乎透明,“却没人教他们如何面对自己的暗处。”
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谓的“去中心化”,从来不是责任的分散,而是痛苦的隐形转移。
谁最沉默,谁就扛得最多;谁最坚韧,谁就被默认永不疲倦。
许念不是特例,她是整个机制下最典型的缩影。
而我现在看着这份问卷,突然害怕起来。
怕自己点开后,会忍不住勾选那个最不该选的选项。
怕我也记不清上一次失控是在哪一夜——是送完最后一单外卖走在空荡街头时?
还是母亲病情稳定那,在医院走廊里突然红了眼?
又或者,就是昨夜看到许念蜷在椅子上那一瞬,心口涌上的那股酸胀?
我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勾选的时候手有点抖。
提交后,页面跳转成一行字:“谢谢你了真话。它会被记住,也会被回应。”
没有数据看板,没有即时统计,只有这一句话,安静地浮现在漆黑背景上,像一颗落在夜里的星。
几后培训课前,我特意提早到了中心。
门虚掩着,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声音。
是刘老师在调试ppt,光标停在一张幻灯片上,标题赫然写着:“允许软弱,是一种专业能力”。
我没进去,默默退开了。
那课上,没人讲流程,也没提KpI。
她放了一段音频——来自老吴早年记录的值班日志。
老饶声音沙哑却温柔:“……那孩子叫我一声‘爷爷’,我愣了好半。我不是他亲爷,可那一声,暖得让我想哭。”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起伏。
散场时,许念留了下来,要整理归档旧资料。
我见她动作迟缓,便进去搭了把手。
就在弯腰取文件盒时,她手一滑,碰掉了桌角那支老旧的录音笔——老吴留下的唯一物件。
塑料壳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磁带哗啦散出,黑色胶带蜿蜒如蛇。
她蹲下去捡,动作越来越慢。
然后,肩膀猛地一颤。
我没话,只是跪坐在她旁边,一片一片拾起那些缠绕的磁带。
指尖触到一段模糊的录音残迹,仿佛有声音在低语:“……第七了,还没找到人……我是不是该再查一遍监控?”
那是她的声音。不止一次。
良久,她终于哽咽出声:“林哥……我怕我撑不住。”
眼泪砸在地板上,清脆得让人心碎。
“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换了新人就不校”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不是你不行,”我,嗓音有些涩,“是我们都没准备好怎么交接疲惫。”
她抬头看我,眼睛布满血丝,像是熬过了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凌晨。
“你,老吴的儿子要是没被人认出来呢?”她喃喃道,“是不是我就得一直找下去?找不到也要找,哭了也不能停?”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斜斜洒进来,照在那支破碎的录音笔上。
金属轴心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星屑。
我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地:“不会的。从今起,我们一起找出口。”
有些声音,终于不必再独自承受。
而我知道,有些改变,也已悄然逼近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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