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金城西郊的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
魏续披着旧皮甲,踏过碎石径,走入杜预那间低矮却森严的幕府。
烛火摇曳,映得墙上刀痕斑驳,像一道道未愈的旧伤。
“崔业不死,公算所不灭。”杜预的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风里,却如铁钉般钉进魏续耳郑
魏续握刀的手微微一紧,眉心拧成疙瘩:“那便斩了他。我还有三百骑,皆愿死战。”
杜预抬眼,目光如刀锋刮过魏续的脸,忽然笑了:“杀他?你可知他如今是谁?是百姓口中的‘账先生’,是西六郡农夫能在市集查粮册的活神仙。你今夜割了他的头,明日百姓就要在街头立他的牌位。”
魏续沉默,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必见血。”杜预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指尖轻点一卷摊开的《上邽春账总录》,“我们要让他自己从神坛上跌下来——不是用刀,是用账。”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计分三步。其一,遣死士冒充流民,持伪造红票至兑粮所,被拒后大闹,散播‘成都断供,红票成废纸’之言;其二,买通老算吏,在春账中篡改一笔巨账,使其‘徇私’之名坐实;其三,待崔业主持春账大典,万人齐聚之时,当众揭发。一疑生,百疑起,公算所的‘信’,自会崩于一旦。”
魏续皱眉:“若他当场对质,查出真相?”
“人心易惑。”杜预冷笑,“一疑成疫,三人成虎。只要账面赢瑕’,百姓便不会再信‘全璧’。他们不看真相,只看‘像不像’。”
三日后,第一策成。
一名衣衫褴褛的“流民”在武阳兑粮所外哭嚎,手中红票被验为“编号不符”,遭拒兑。
他跪地嘶喊:“成都断供了!红票没人认了!”围观者哗然,有人拾起那张残票细看,议论纷纷。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夜传遍三县。
第二策紧随其后。
老算吏王伯安,曾任上邽府库副典,年过六旬,因旧主被清算而心怀怨恨。
他被重金收买,趁夜潜入公算所内堂,在《上邽春账总录》竹简上,以特制药水轻轻抹去“孤寡米三百石”原录,再补上“拨付崔业私仓”六字。
药水无痕,唯在特定烛光下可见字迹微异。
次日清晨,一名“乡民”闯入账议堂,当众质问:“崔先生!春粮本应济孤老,为何三百石米进了你家仓?百姓都看着呢!”
满堂哗然。
崔业端坐主位,面色如常。
他缓缓起身,拂袖登台,声音清朗:“既疑我,便查我。”
他命人取出三联底账——一存成都总库,一留上邽公算所,一交监察使署。
三账对照,皆载“孤寡米三百石”,无一提及私仓。
又取印泥显影册,查验当日拨付令印,显影清晰,无“虚”字标记。
“账有三眼。”崔业立于高台,声震四野,“一手写,一印证,一众查。三眼皆明,何惧一舌?”
台下百姓先是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怒视那“乡民”,围上前诘问:“你从哪来?谁指使你污蔑账先生?”
那死士脸色惨白,转身欲逃,却被众人拦住。
黄琬之在旁观礼,指尖轻抚铜印,眸光却已冷如寒潭。
她早察觉此事过于“巧合”——质问者口音不似本地,举止慌乱却不畏权,分明是演戏之人。
她未等成都指令,当夜便下令:启用“账影双录制”。
自此,所有公算所账册,必须同时刻录竹简与蜡板。
竹简公示于外,供百姓查验;蜡板以火漆封存,置入地窖,非三级联审不得开启。
若有篡改,两相对照,立现真伪。
更令算吏每旬轮换辖区,互审前账,杜绝勾结。
灯下无影,却照千里。
而在金城暗室,杜预听完败报,面无表情。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柄斜插在地的刀。
魏续怒而拍案:“计败了!明日春账大典,崔业声望更盛,再不动手,就晚了!”
杜预却缓缓摇头。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公算所门前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笼。
百姓排着队,拿着红票,一户户核对粮额,脸上竟有笑意。
“现在杀他……”杜预低语,“百姓会焚其庙。”
他转身,目光如渊。
“伤他一人,反立千人之志。”魏续按剑而立,眼中怒火如焚。
他盯着杜预,仿佛要看穿这个枯瘦谋士的五脏六腑。
金城暗室中,烛火被夜风挤得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肌肉一跳一跳。
“你不让我动手?”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如野狼嘶吼前的喘息,“崔业一日不死,公算所就一日立于民心之上!你可知那些农夫如今怎么叫他?‘账先生’!连孩子哭闹,母亲都:‘莫吵,账先生来查粮了!’”
杜预静坐如石,指尖轻敲案角,像在数着更漏。
他不看魏续,只望着窗外那盏不灭的灯笼——那光太稳了,稳得不像人间灯火,倒像是扎进大地的根。
“杀他?”杜预终于开口,语调平静得令人发寒,“你带三百骑冲进上邽,砍下他的头,挂城楼三日。然后呢?百姓会沉默吗?他们会拾起红票,一户户传抄春账,把他的名字刻在祠堂边的石板上。他们会:‘账先生虽死,账还在。’”
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刃:“你烧一座仓,他们修两座;你杀一个人,他们立一座庙。这不是杀人能解决的事。”
魏续咬牙:“那你怎么办?等他把西六郡都变成刘备的铁板?”
“不。”杜预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三条蜿蜒的墨线——那是通往上邽的唯一官道,三座木桥横跨深涧,如咽喉锁钥。
“我们不杀人。”他声音轻了下来,却字字如钉,“我们断路。”
夜半,风急。
魏续亲率一百五十精骑,裹布裹蹄,悄行三十里。
火把不起,只凭星月微光穿林而校
三座木桥,皆无重兵把守——谁会防备一条连接粮道的桥?
第一座桥在晨雾中化为烈焰,梁木爆裂声惊起山鸟无数;第二座桥半塌于涧底,余烬随水流漂向下游村落;第三座桥未及完全焚毁,却被凿断主柱,摇摇欲坠,再难通校
翌日清晨,上邽城外已有百姓持红票前来兑粮,却发现文书迟迟未至,成都方向杳无音信。
有人奔走相告:“桥断了!”随即又有韧语:“成都弃我们了……不然为何断粮断信?”
流言如藤蔓攀墙,一夜之间爬满街巷。
崔业闻报,并未登城巡视,亦未急召护卫。
他只命人抬出校场中央那口铁匣——红漆封印,九钥共锁,乃陈子元临行前所授,上有八字朱批:“若道断,民自通。”
辰时三刻,铁匣开启。
崔业取出密令,当众宣读。
声如清泉击石,一字一句落入万人耳郑
“自今日起,设‘民递网’。”他立于高台,袖袍猎猎,“每村选一信使,识字、守信、体健者为先。文书接力传送,每程记工一算,可兑红票三钱。路不因桥断,信不因山隔。”
话音未落,百余名青年已跃上台前,争相报名。
有老农含泪推子上前:“去吧,替咱村走一遭,也让成都知道,我们没被丢下。”
首日黄昏,第一份春账副本已越过群山,经七站十一村,送达三百里外的驿站。
沿途每一站,皆有登记:信使姓名、户籍、交接时辰、兑票记录,笔迹工整,毫无遗漏。
而此时,成都丞相府内,雪落无声。
陈子元正披衣览报,忽闻驿马蹄声破夜而来。
他抬眼,见亲卫捧入一封蜡封文书,外附一纸手绘图样。
他缓缓展开,目光落于图上——三百里七站十一村,每站皆有信使姓名、户籍、兑票记录。
良久,他抚案轻叹,指尖停在最后一站的名字上,仿佛触到了那雪夜里不曾熄灭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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