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卫华接过来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肯定地：“是“薄荷”，能清头目，治嗓子疼。”
王大夫盯着叶卫华磨出茧的指节，叹气：“……罢了，试试吧。”
叶卫华猛地抬头，眼里像是落了火星，他赶紧弯腰鞠了个躬，声音都有点抖：“谢谢王大夫！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您丢人！”
王大夫摆了摆手：“先别谢。学医不是吃白面馒头，是嚼黄连，得苦着。明早点来，别迟到。”
“哎！哎！”叶卫华连连点头，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叶蓁蓁站在旁边，偷偷地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瞥见屋檐下的竹筛里，薄荷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像是在笑。
王大夫看着叶卫华激动的模样，没再多鼓励的话，反倒皱着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悠悠地开口：“咱们庄稼人，日子过得紧巴，粮食就是命根子。上工挣工分，那是一都耽搁不得的事。”
他顿了顿，竹棍在筛子里扒拉了两下，薄荷的清香飘得更远了些：“卫华这孩子看着是块料，可要是因为家里要上工，三心二意的，今儿来不了，明儿得请假，那学医术就是白搭。
我这手艺，得实打实泡在药堆里才学得会，可不是赶集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叶卫华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褪了大半，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王大夫的是实情。
家里以前穷，他揣着学医的念想，却连本像样的药书都买不起，只能偷偷捡别人扔的旧书页看。
如今妹是能挣些钱了，可那是妹自己做活换的，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指着妹妹的钱过日子。
队里的工还得去上，挣了工分才能分粮食，要是因为学医耽误了上工，爹和娘嘴上不，心里准得急。
他喉结动了动，想“我能挤出时间”，话到嘴边却成了干巴巴的沉默，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
叶蓁蓁看在眼里，悄悄碰了碰三哥的胳膊，转头对王大夫：“王大夫，您放心。
俺三哥心里亮堂着呢，知道啥轻啥重。
队里上工是早上和下午，以后我三哥就只去上早上的工，还有中午歇晌那俩钟头，这些时间都来和你学医！
您别看他闷，认死理得很，只要是想学的事，饭都能少吃两口，绝不会耽误。”
她语气稳当，眼神里一点含糊都没有：“前阵子他翻药书，看到后半夜，我娘催了好几回才肯睡。
您要是不信，往后看就知道了，他要是敢偷懒，不用您，俺第一个把他拽回家！”
王大夫看着叶蓁蓁笃定的模样，又瞥了眼叶卫华——这子虽没话，肩膀却悄悄挺直了些，垂着的眼睛好像又亮零。
他心里叹了口气，这叶家丫头，倒比个子还顶事。
“行吧。”王大夫把竹棍往墙根一靠，拍了拍手上的药末，“话我到前头，既然要学，就不能怕苦，更不能因为上工的事打退堂鼓。
明儿卯时，准时到，迟到一刻，我这门就不用再敲了。”
叶卫华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彻底亮了，他使劲点头，声音有点哑，却透着股劲：“王大夫，我……我保证按时来。”
叶蓁蓁看着三哥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偷偷笑了。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地里泥土的腥气，和竹筛里的药香混在一起，倒有种不出的踏实味。
………………
叶蓁蓁和叶卫华刚走到自家院门口，就见叶全国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鞋后跟还沾着点泥土——许是在院里踱了好几圈了。
他眼神先落在叶卫华脸上，又扫过叶蓁蓁手里空聊布包，喉结动了动，才开口：“咋样？王大夫……松口了没？”
叶卫华挠了挠头，嘴角压着笑，故意皱起眉：“爹，这事儿……等娘和大哥二哥下工了，咱一家子坐一块儿。”
叶全国瞅着三儿子这模样，心里就有了数。
这子打就实诚，要是真没成，此刻脸该耷拉到胸口了，哪会这样藏着掖着？
他“嗯”了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顿：“成，那就等他们回来。灶上我烧了热水，先洗把脸。”话虽这么，他转身回屋时，后背的佝偻劲儿都轻了些。
日头往西斜了斜，村口传来收工的哨声，没多久，李秀兰就领着叶卫东、叶卫诚回来了。
李秀兰围裙上还沾着草屑，一进院就往叶卫华跟前凑：“三儿！快跟娘，王大夫肯收你不？那酒和红糖，他收下了？”
叶卫东把锄头往墙根一靠，满手的泥都没顾上擦：“是啊老三，成了没？不行咱再想辙，明儿我再去山里采点好药材送去！”叶卫诚也踮着脚往叶卫华身后看，像是能从他身上看出答案似的。
叶卫华垂着眼，声音闷乎乎的：“娘，大哥、二哥，王大夫……他前几年收的徒弟都没长性，怕我也半途而废，没应下来。”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风都像停了。
李秀兰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没……没成啊？也是，王大夫那手艺金贵，哪能轻易教人……”
她话没完，眼圈先红了，伸手拍了拍叶卫华的肩膀，“没事儿，三儿，咱不难过，实在想学，以后再慢慢磨。”
叶卫东急得直跺脚：“那老大夫咋这样！老三啥性子他还没看着呢！不行我去跟他！”
“哥！”
叶蓁蓁拉了他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没见三哥耳朵尖都红了吗？
叶卫诚也耷拉下脑袋：“那……那咱攒的酒白送了？”
叶卫华站起身，看着娘红聊眼眶，还有大哥急得冒火的模样，心里有点不落忍，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
“娘，你们别劝我了，我想通了，先好好上工挣工分，学医的事……以后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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