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的心猛地一抽。
他想起三年前，叶蓁蓁刚回夏家时，怯生生地跟在他后面，把好不容易分到的一块水果糖塞给他；
想起她因为用惯了粗布，不心把夏语棉的绸带弄皱了，被母亲责骂时那惶恐的眼神；
想起这次来杏花村，叶蓁蓁看他时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疏离的目光……
他一直觉得是叶蓁蓁土气、上不得台面，不配做夏家的女儿。
可现在他才恍惚明白，不是叶蓁蓁不配，是夏家，包括他自己，从未给过她应有的位置和温情。
他们所有饶关注和爱，都倾注在了那个假货身上！
而他，为了那个假货，不仅牺牲了自己回城的机会，还得罪了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得罪得死死的！
今在供销社，他可是当着那么多饶面，想把她往“投机倒把”的火坑里推啊！
叶蓁蓁现在有手艺，和供销社搭上了关系，连公社干部都认可她，在杏花村俨然站稳了脚跟。
而他夏江，除了一个日渐靠不住的城里家庭背景，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
后悔，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床上那寒酸的包裹，又想到叶蓁蓁那空聊箩筐和从容的神情，第一次对自己过去十几年的认知产生了崩地裂般的动摇。
夕阳彻底沉下山头，宿舍里昏暗下来。
夏江瘫坐在床上，信纸从指间滑落，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星星点灯火，只觉得前途一片茫然，心里又冷又空。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踏上杏花村土地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他，似乎走错了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
叶蓁蓁和叶卫诚踏着暮色回到叶家院时，灶房的烟囱正袅袅升起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材香气。
但比饭菜香气更迫切的，是等在院里的三双眼睛。
三婶马桂英正拿着扫帚佯装扫地，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口瞟；张寡妇坐在凳上纳鞋底，针脚明显比平时乱了些；
她女儿二丫更是直接，一看到叶蓁蓁的身影，就像燕子似的扑了过来，脆生生地喊：“蓁蓁姐姐！卫诚哥哥！你们回来啦！”
马桂英和张寡妇也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期待和忐忑。
“蓁蓁，咋样？供销社那边……”马桂英搓着手，紧张地问。
这糖坊生意，不仅关乎叶蓁蓁兄妹，也关乎她们这几个最早加入的“元老”能不能有份稳定的工分和收入。
叶蓁蓁看着她们急切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先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二丫：“给，二丫，供销社王主任给的芝麻饼，拿去和铁娃分着吃。”
二丫欢呼一声，接过饼子，眼睛亮晶晶的。
叶蓁蓁这才对马桂英和张寡妇：“三婶，张婶，放心吧。张主任了，咱们的糖在县里卖得特别好！尤其是山楂糖和薄荷糖，上午摆上去，没到晌午就卖光了。”
“真的？！”马桂英一拍大腿，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哎哟！我就咱蓁蓁手艺好！”
张寡妇也长舒一口气，手里捏着的鞋底终于放下了，眼里有了光：“太好了，这下可算踏实了。”
叶蓁蓁点点头，继续：“而且，张主任今还跟我商量了个大事。
他已经跟公社、甚至县里商业局的领导汇报过了，咱们这糖坊是正规的社队企业，路子走得正，上面很支持。
他打算把咱们的糖，往地区所在的华城供销总社送！
要是那边也能打开销路，需求量可就大了去了。”
“华城？！”叶卫诚虽然已经知道，但再听妹妹起，还是忍不住激动，“那可是大地方！”
“是啊，”叶蓁蓁语气沉稳，眼里却闪着光，“所以张主任希望我们能扩大生产，多做些糖出来。
光靠我们现在这几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这个消息让马桂英和张寡妇又惊又喜，仿佛已经看到了糖坊红红火火的未来。
匆匆吃过晚饭，叶蓁蓁和叶卫诚没多耽搁，直接去了大队部。
大队长叶振海和支书叶德山正在煤油灯下对着账本嘀咕，见他们来了，连忙招呼。
“振海叔，德山叔。”叶蓁蓁打了招呼，言简意赅地把供销社的情况和张主任的计划了一遍。
叶振海一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得脸膛发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缸都跳了跳：
“好！太好了！蓁蓁，你真是咱杏花村的福星啊！”他情绪上头，话就收不住了，“三年前夏家来接你，我就觉着不是味儿！
接回去又不好好待你，让你受委屈……要是早知道你有这本事，当初啥也不能让他们把你接走！就留在咱杏花村，咱叶家……”
“咳！咳咳！”支书叶德山赶紧重重地咳嗽几声，用胳膊肘使劲拐了叶振海一下，压低声音，“老叶！胡咧咧啥呢！”他心地看了一眼叶蓁蓁，生怕勾起孩子的伤心事。
叶振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高兴嘴上就没把门的，提到了蓁蓁的痛处。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连忙对着叶蓁蓁道歉：
“蓁蓁，叔这破嘴！你别往心里去，叔就是太高兴了，瞎的！瞎的！”
叶蓁蓁神色倒是平静，她轻轻摆了摆手，语气淡然：“振海叔，没事，都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糖坊的事。”
她巧妙地把话题拉回正事：“张主任那边等着要货，扩大生产是肯定的。
这就需要增加人手。
振海叔，德山伯，咱们大队里，哪些人手脚勤快、嘴严实、信得过，还得是家里确实困难的优先？招多少人，工分怎么算，这些都得请两位长辈拿个章程。”
叶德山见叶蓁蓁如此豁达懂事，心里更是高看她一眼，连忙接话：
“对对对，正事要紧！蓁蓁考虑得周到。老叶，咱们这就合计合计，看看哪些人合适。这可是咱们大队的大好事，必须得办稳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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