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极宫偏殿的烛火,似乎还未完全熄灭杨子灿星夜驰骋的烟尘,而洛阳上清观的压抑,已如实质般缠绕上每个饶咽喉。
杨广再度陷入昏迷,孙思邈的银针仿佛在与无形的恶鬼拔河,每一次起落都牵动着龙榻上那具枯槁躯体内仅存的微弱生机。
萧后紧握着丈夫冰冷的手,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丝依靠卫王带来的微渺希望。
杨子灿肃立榻前,穿越者的灵魂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历史”的死亡气息正笼罩着这位被前世历史刻意丑化的大隋皇帝。
但此刻,他面对的已非史书上的冰冷文字,而是波谲云诡的现实杀局。
鬼谷道的邪术、传国玉玺的失踪、杨素废宅的谜团……以及杨广临终前那指向西北方向的枯指和含糊的“处道…日月…”,所有这些线索,都像一条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陛下……陛下又醒了!”
时刻守在隋帝身边的太医许智藏颤声惊呼。
孙思邈、巢元方、杨上善、许澄等大隋朝当代最着名的一干医生连忙上前查看。
杨广的眼皮艰难地颤动,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最终定格在杨子灿脸上。那眼神,竟回光返照般透出一丝奇异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子……灿……儿——”
杨广的声音微弱如丝,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朕……时日无多……听着……”
杨子灿立刻上前,跪下俯身靠近:
“儿臣在。”
“即刻……即可与吉儿……成婚!”
杨广几乎是用了最后的气力,吐出这个让杨子灿心头巨震的命令,“就在洛阳……简单……但定……定需有礼……朕,要亲眼看着……”
萧后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丈夫的用意。
这,是皇帝要在最后时刻,用婚姻的纽带,将杨子灿这位手握重权、能力超凡的卫王,更牢固地绑定在杨氏皇族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上。
正阳公主杨吉儿,不仅是杨广的爱女,更是连接杨子灿与皇室血缘亲情的最为关键的一环。
“父皇!”
一旁的杨吉儿早已哭成泪人,此刻更是羞喜和悲切交加,心中乱成一团。
杨子灿的脑中飞速运转。
这种世人都明白的政治联姻,他并不陌生,甚至在原本的计划中,这也是一步必要的棋,更何况他也和吉儿自幼相识、感情日深。
但尽管如此,在此刻广皇帝生命倒计时的逼仄空间里进行与吉儿的婚礼,总是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和急迫。
他下意识看向杨吉儿——那个眼神依然清澈、对他情根深种且充满依赖的少女,除了怜惜和爱意,还有一丝难以抹除的混乱。
是夫妻?是工具,还是……
“儿臣遵旨。”
杨子灿表现得没有一点犹豫,连连叩头谢恩。
随机躬身应道:
“儿臣,必以我大隋之礼,迎娶公主,彰显我大隋礼仪之邦气象。”
此时簇此刻,任何的迟疑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严重后果。
他需要保护无辜的吉儿,也需要稳住洛阳局面,更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探索鬼谷道、杨素废宅的一系列秘密。
二
公主的婚礼,仓促但却不容一点马虎。
伴随着来自皇庭的旨意,整个洛阳的政府和民间即刻高效运转起来。
洛阳城内外、皇宫内外……特别是幽静的上清观内外,开始布置起喜庆的颜色和景观。
然而明白的人,却能从这被喜庆冲淡的几分死亡阴霾中,感受到几分悲壮和落寞。
仅仅一,卫王杨子灿和正阳公主的婚庆典礼,就在东都洛阳拉开了帷幕。
虽值国难,但皇室婚礼,尤其是皇帝爱女与实权亲王的联姻,乃是关乎国体的大事。
礼部、太常寺、内侍省诸衙署皆不敢怠慢,依《隋礼·嘉礼》中亲王纳妃及公主下降之制,迅速拟定仪程。
婚礼,分为两大部分。
先在皇宫,完成“皇帝席前婚礼”的核心礼仪,再至卫王府邪同牢合卺”之礼。
大业十五年十月初八,为吉日。
此日,即黄道日中的“定日”或“成日”,寓意婚姻稳定、成就美满。
吉时,卯时(5:00-7:00),日出东方,青龙值日,宜迎亲、奠雁;巳时(9:00-11:00),玉堂吉神,宜行合卺礼、交杯酒;申时(15:00-17:00),司命值时,宜宴请宾客、送入洞房。卯、巳、申时,均避凶煞,且五行相生。
吉日择定,流程紧凑而庄重。虽因皇帝病体不宜过度劳顿,省略了部分前期纳采、问名等冗繁环节,但核心礼仪一概不缺。
是日,洛阳宫城旌旗招展,身着礼服的禁军环卫森严。
太极殿前广场,卤簿仪仗陈设齐全,文武百官着朝服依品阶序列而立。
钟磬清越,雅乐悠扬。
巳时正,号炮三响。
杨子灿身着玄色亲王冕服(九章纹),头戴远游三梁冠,由礼官引导,步履沉稳地行至太极殿丹墀之下。
他面容柔和,不喜不悲,穿越者的灵魂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以一种抽离的心态观察着这盛大而古老的仪式和周围的世界,而心中却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和清醒。
随后,正阳公主杨吉儿由女史、傅姆引导,自后宫而出。
她头戴九树花钗博鬓,身着深青色祎衣,画翚赤质五色十二章,腰佩双瑜玉,行步之间,环佩叮咚,仪态万方。
虽红纱覆面,难掩其皇家公主的端庄与此刻复杂的心绪。
她缓步至上清观三清殿御前,向强撑坐于銮舆上的父皇杨广及母后萧氏行拜礼。
御座两边,是监国代王杨侑、长公主南阳公主杨庆儿。
而下首两侧班位,则是宗室王公、在朝的文武大臣。
甚至,还有邀请观礼的外宾,如来自西域波斯、沙珊等国的使臣,朝鲜半岛非敌对的百济和新罗使臣,至于杨子灿或者大隋的死对头——高句丽的莫离支渊爱索吻绝对不会派人来凑这个热闹。
倒是倭奴国派来的使臣,让阿布甚是在意,推古皇和摄政圣德太子竟然早在今年七月再一次派来了那位野妹子,汉名被裴矩起为苏因高。
早在粟末地推行互换贸易开始,阿布就和推古皇以及圣德太子(厩户皇子)有了联系,倭奴国皇室还通过直接负责硫磺、金、银、铜等物资互换钱币、丝绸、瓷器、茶叶、书籍等的忠臣太仓,邀请自己或粟末第贵族访问。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行,等杨子灿进入大隋朝堂之后,便通过派遣大隋使者和僧人通过书信互致问候。
原本这野妹子已经完成了两次来隋朝拜,仍然带来了数量可观的生口(美女),但其目的并不纯粹。
表面上,倭奴国的国书中言明派遣野妹子出使大隋,是为了“倭皇敬大隋帝国皇帝陛下……大隋之国,朝大国,礼义之邦,故遣朝贡。我夷人,僻在海隅,不闻礼义,是以稽留境内,不即相见。今故再遣野妹子等,冀学大国惟新之化……”
狗屁!
实际上,还不是看大隋乱起、国力日衰,便就近观风待雨,好浑水摸鱼。
更重要的是,倭奴国皇室已经确定,杨子灿手里有他们不得不要的重宝:倭奴国国王印,上任皇的传位诏书!
……
琢磨间,庭上众人只见杨广由两名内侍左右搀扶,颤颤巍巍起身、挣扎着亲自执起杨吉儿的手,缓缓而郑重地将其交予跪拜受命的杨子灿手郑
这一“授女”之礼,象征着皇室将公主托付于臣子,寓意深远。
碰触之间,阿布觉得杨广的手湿冷而颤抖,声音微弱却清晰:
“朕……以吉儿托付卫王,望尔……同心同德,永固宗藩……”
“儿臣,敢不竭诚尽力,护佑公主,效忠陛下!”
杨子灿叩首,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
这一刻,他感受到无数目光聚焦于身,有羡慕,有审视,更有隐藏在暗处的不明敌意和算计。
核心礼仪,在庄重而略带悲壮的氛围中完成。
皇帝、皇后受群臣拜贺后,因杨广体力不支,宫廷宴席从简。
似乎谁也没有提醒或在意卫王和公主的婚礼,并没有什么前奏程序,如纳采、问名与纳吉、纳征、请期这些。
倒是册封公主之事早就有了,所以正阳公主的嫁妆中,自然有着制册、宝玺和服饰等物。
随即,庞大的送亲仪仗准备启程,前往位于洛阳城内的卫王府。
三
卫王府,亦即此次婚礼的公主府,并未另辟新邸,而是沿用杨子灿在洛阳的官方府邸。
此府,位于东都城北的道德坊。
道德坊东临时邕坊,西接惠和坊,北望邙山,南近宫城,乃洛阳显贵聚居之地,坊内多达官邸宅,环境清幽且戒备森严。
卫王府邸占道德坊东南隅,规模宏敞,亭台楼阁俱全,足以匹配亲王与公主的身份。
之所以选择道德坊,杨子灿也有其深意。
簇,与他暗中安置部分心腹力量及秘密联络点的积善坊旧宅仅相隔两坊之地!
积善坊位于洛阳城西北部,南临淳风坊,北靠外郭城墙,其内的余庆里,正是杨家早年旧产,也是杨子灿入京之后长居的所在之一,另一处是景行坊和通里。
积善坊庆余里的宅子,多是杨子灿及其妻妾居住;而景行坊和通里的宅子,原是父母杨继业(大屋作)和王蔻(杨蔻,杨爽之女,王氏是跟母姓)年轻时期的居所。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宫城出发,沿街而行,鼓吹喧,幡幢蔽日。
百姓沿街围观,试图一睹公主与卫王风采,也为这动荡时局中难得一见的皇家盛事增添了一丝虚幻的繁华。
至道德坊卫王府,府门早已装饰得富丽堂皇。
杨子灿与杨吉儿在赞礼官的唱引下,完成了一系列繁琐却寓意吉祥的仪式,如“跨马鞍”(寓意平安)、“传席”(寓意传宗接代)等,最终进入布置一新的婚堂(亲王正殿)。
婚堂内,红烛高照,铺设帐幔床褥皆按亲王公主制。
“同牢礼”,新婚夫妇共食一牲(猪牛羊三牲中各取一部分置于俎上,象征自此同甘共苦);“合卺礼”,将一瓠剖为两瓢,以线连柄,夫妇各执一瓢饮酒,象征合二为一,永结同好。
整个过程庄重典雅,在场观礼的宗室、重臣皆屏息凝神。
礼成,正阳公主杨吉儿被送入洞房(王府后宫正殿)。
杨子灿则需在外厅宴请宾朋,尽管他心系废宅探索与长安变局,此刻仍须扮演好新郎角色,与前来道贺的宇文述、裴矩、苏威、来护儿等重臣周旋。
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每一句祝贺背后,都可能藏着试探与机锋。
这场极尽繁华、严格依制的婚礼,如同在帝国落日余晖下上演的一出盛大戏剧。
而对杨子灿而言,道德坊王府的喧嚣之下,是前途迷雾,更是那即将到来的长安风暴。
次年,杨子灿二十七岁,杨吉儿二十三岁!
四
喝下不少酒的杨子灿,脚步踉跄,向众位同僚和亲友告退,踉踉跄跄地在侍妾阿旗谷和兄弟兼近卫首领胡图鲁的搀扶下向王府王府寝宫正殿走去。
走入游廊山石林木的深处,杨子灿自然地恢复了清明。
喝了一口阿旗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杯浓茶,他缓缓地靠到了游廊扶手之上。
道上传来细微的动静,灰五出现了,并走近低声在他耳边禀报了几句。
杨子灿脸色微变,默默想了许久。
很快,宫里的老熟人大太监萧干,找到寥候的卫王杨子灿,交给了他一道来自萧皇后的懿旨。
杨子灿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番,面露狂喜之下,连连谢恩。
“陛下隆恩,皇后娘娘恩典!儿臣……感激涕零!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孙,稳定社稷!”
萧干没啥,揣着卫王硬塞在怀里的一沓交子,走了。
又是许久,杨子灿仿佛端立在寒冷的夜色中在醒酒……
家人!
他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至亲,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杨广全部“接”回了京城!
而更让他惊惧莫名的是,无论是治下的白鹭寺,和自己一手培育、教导的粟末地灰影,竟然对此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这意味着什么?
是皇帝临终前对忠臣的“恩宠”与“安抚”,确保家族团聚?
还是……最赤裸裸的人质威胁?
用他全家老的性命,来捆绑他杨子灿对杨侑、对即将崩塌的大隋的最后忠诚?
……
又是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杨广,这位行将就木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展现出鳞王心术的冷酷与精准。
他不仅绑定了杨子灿的婚姻,更握住了杨子灿在这个人世间最大的软肋!
阿布闭上眼睛,掩饰着眼眸中翻涌的冰寒。
穿越者的理性反复告诫着他,这手段是古代权力交接中最为常见,毕竟自己已经具有了掌握大隋最高级名与器的能力!
但是,这事儿轮到自己亲身经历,尤其是被自己一直视之为长者、智者的广皇帝,将这筹码换做是他阿布在这个时空已然产生深厚感情的家人,这滋味便如同绝命毒药般灼烧着他的内心。
这,狗草的权力!!!
还好,皇帝夫妇并没有禁止新婚的卫王夫妇,与杨家一家大认亲、重逢、述旧,以及爱与恨,付出……
只是,想要离开,千万别提!
一切,都要高高兴胸接受,这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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