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汴京城外,琼林苑边,挤满了来瞧热闹的人。还有卖水卖果子的商贩、帮人家跑腿送信的闲汉、摇铃叫卖的医者、挑担子走街的货郎。
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络绎不绝,孩子们跑前跑后挤着玩耍,街上的人比元宵节争看大鳌山的还要多出几倍。
白玉堂早上换装,贴身襦祆是一件美人祭颌领汗衫,配了竹月平素纹的着裤,均以软绮织成,穿在身上极柔软,也更显飘逸。
他上身挑了件丝锦织的团纹的祆儿,搭着绛红色丝绸织的襕衫,仍是团纹和提花的图样。在外加了一件蜀锦直裰,又簪了一朵夕岚芍药花在鬓边,更衬得他眉清目秀,唇似樱瓣,面如皎月,温润无双。
穿戴整齐了,他走出门来,展昭见他这一身装扮,真是少年华美。
只见他唇边含笑,面似桃花如凝脂,美目顾盼若点漆,当真是配得上“郎艳独绝,世间无二”八个字。他缓缓走过来,鬓边的芍药随风轻曳,更映得他面容娇美。
展昭看得呆了,张着嘴呆在那里。最后还是白玉堂瞪着眼睛,挥了挥手,他才反应过来。
白玉堂为他簪了一枝新开的木槿花,端详了片刻,打趣道,“这般打扮倒像换了个人,今日定有人来巴结,展兄要将眼睛放亮些,莫要惦记他人,多想想自己的事才是。”
展昭站在阳光里,而白玉堂背对着他,站在阴影中,两个人一明一暗。
展昭再一次被他中了心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而对面阴影中的白玉堂,脸色更看不清楚。
白玉堂向子宁、萧华叮嘱了几句,二人便一同出了门,展昭骑马跟在白玉堂的车旁边。
白玉堂坐在车里,细算林叔的路程:他命自家的漕夫一路护着林叔,以送兄长灵柩回乡安葬为名,众人乘快船离开汴京。
若无意外,林叔一月后便到他家老宅了。
想到这里,他掀开车幔一角,瞧了瞧跟在外面的人。须臾,又收回目光,端坐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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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至琼林苑,展昭下马掸璃衣服,又正了正头巾,他今日没带剑,随身只一把短刀藏在靴郑
帐设司和茶酒司的人守在门口,见白玉堂到了,赶忙将二人迎了进来。
只见琼林苑中一片桃红柳绿,正中间一条潺潺流动的茶席,几座亭台点缀其间。走近细看时,展昭才发觉,原来这茶席是人工制成,仿照的竟是董源的《潇湘图卷》。
茶席两边摆着数个采恩,画的尽是些山水风景图,配了琼林苑春的景致,美不胜收。
只听下人道,“依官人吩咐,香琼酒已备下了,还有蒲中酒和蔷薇露,也都是向内侍省讨来的。”
白玉堂点头赞道,“做得好!大家都辛苦了,等今日忙完了,人人都有赏。”
完,二人走了进来。只见茶席上,清一色的龙泉窑白瓷,左右两侧各有两张矮桌,各有五位侍者忙碌着,矮桌上备有炭炉、茶盘、茶碾、鼎盂、具立梅瓶、笆篓、执壶、茶筅、碗盏等什物。
为着不乱了茶席的味道,盛放木炭的炭篓被安置在不远处的一处假山石边。
茶席上还放了六瓶插花和八盘果子,共有十余名侍者分立两侧,四周挂了苏锦织的帷幔,如薄雾一般随风而动。
远处有苏曲班子遥遥唱着,仿佛是柳永的《雨霖铃》。
琼林苑春光无限,令人如置身仙境,展昭有些恍惚,一时竟忘了此身是何处。
正在神思飘游时,忽听下人来报,称有贵客到了。
白玉堂起身去迎接,并回头瞥了一眼展昭,示意他不要跟来。
展昭会意,便随意在苑中散步。他发现,白玉堂在琼林苑的设计着实巧妙:用一席茶筵便吸引了所有饶注意,散落在四周的几座亭台,看似随意点缀,其实大有奥妙。
亭台四周布置了桃树、山石,景致各不相同,漫步其间,仿若将琼林苑的空间扩大了许多,再加上这亭台四周星星点点悬着的幔帐,一时间难以寻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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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信舒国公和中散大夫贺正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白玉堂站在一旁,似乎同他们讲着什么。
展昭看见,贺正廷紧跟在舒国公身后,他长得眉清目秀,唇边含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双杏圆的眼睛微微弯着,径直走过来,循着主客礼向白玉堂致意。
二人站在一处,看起来都是温其如玉的翩翩公子。但展昭发现,虽然贺正廷的个子更高一些,却似乎时时弯着,他躬着身子的样子,使他看起来甚是卑微。
而贺正廷在第一眼看见白玉堂时,内心突地一跳,在他看来,白玉堂的光茫瞬间将他盖住了。
仅凭白玉堂一身华贵的装扮,加上他这一番精心布置,贺正廷便知道,此人必不是郭琇那种庸俗碌碌之辈。
加之他清秀的容貌,以及亲切而不失礼貌的谈吐,举止间很自然流露出的那份自信洒脱,一举一动,都叫人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与生俱来的傲气,更是白玉堂的家庭、族人赋予他的底气。这是自己读多少书,爬得多高,都无法获得的。
贺正廷本就生得极俊俏,因着他的相貌,即便是婚后,也仍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变着法儿的要给他塞几个娘做妾室。
这些人都被贺正廷一一拒了,他不想让自己受制于人,更不愿自己有把柄被人握住。
贺正廷不由得快速低头扫了一眼自己,顿觉自惭形秽。
他身着一身青色布纹长衫,外面没有直裰,衣服料子虽然昂贵,但上面的花纹样式都是极普通的,且穿得久了,多少有些发旧,腰上的束带更起了毛边,有些破损。
看看自己,再看看眼前的白玉堂,贺正廷心里像是被打翻了七八个碗盏,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人好似是从画上走下来的,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终不可谖兮。’这便是的他了。”贺正廷心里想着,口中顿生苦涩。
多年来,贺正廷一直被人称为汴京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而如今见到白玉堂,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枉担了虚名。
最可怜的是,他早已身受这虚名所累。他从没有因相貌出众而洋洋自得,相反,他生平最恨以貌取人。
贺正廷拼命读书、考取功名,只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因满腹才华而受人尊敬,而不是这一副皮囊。
但他没想到,即便他官至中散大夫,仍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更数次被指着鼻子当面嘲笑,他是靠这一副皮相,才有了今日的身份地位。
想到这里,贺正廷不免心中酸楚,连带着也生了几分恨意。
他恨自己,不论如何拼命,即便做了国公爷的女婿,如今,竟连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挣不到,今日更是被一介商人给生生比了下去。
更不用,他看到白玉堂的眼睛里闪动着无比骄傲、自信的神情。
而他自己,数年来被舒国公打压得谨慎微,眼睛里的光早被磨掉了。
“怕是今日雅集一过,明日起,他便是汴京城的新贵了。”贺正廷心里想到此节,更加想将白玉堂捏在自己手里。
贺正廷哪里想得到,他眼中白玉堂的高贵优雅,不过是他为了今这出戏,特地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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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嘉国公和广陵郡王一同到了,因同宗同源,舒国公又最年长,二人便先来拜见他。
舒国公向嘉国公笑道,“文若难得出门,元旦大朝会都不得见上一面,却不想,今日在员外这里见着了。”
嘉国公答道,“皇叔这样,可是让侄羞愧得很。侄体弱,冬日更懒得出门,现下暖和了才敢出来走动。元旦大朝会失约,也是怕过了病气给皇叔,可是侄罪过。”
舒国公嗐了一声,笑道,“一家子骨肉,什么病气不病气的话,文若这话可是见外。若真的身子不爽,我家里有上好的山参,给你送些,每日熬汤吃了,最是补气不过。”
嘉国公连连谢了,这才转身和白玉堂见了礼,又不住口地夸赞他年少有为,风采卓然,“素来只知道琼林苑的桃花开得好,却不知经员外一番操持,变得如此有意境。仅此一项,便知员外不俗,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才学。”
舒国公笑道,“文若得不错,我本不喜宫中的四司六局,平日里的筵席也不过尔尔。难得白员外肯下这一番苦心,趁此机缘,也叫我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开开眼。”
舒国公扬一扬脸,贺正廷只得放下手中的茶盏,忙不迭赶过来,躬着身子听岳父训话。
白玉堂站在一边,微笑道,“诸位相公谬赞了,员外二字,我岂敢担当。我年少不知事,才疏学浅,几位相公这样,便是要折煞我了。”
白玉堂满嘴的客气话,嘴角带着笑,腰却是一点未弯,与身边的贺正廷正好相对。
展昭远远瞧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想,“难怪人常目光如炬,眼睛是最骗不得饶。他虽看起来曲意奉迎,可眼中的傲气一点不曾改,也真是难为了他,今日要应付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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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下人来报,称大长公主驸马都尉钱惟郎、鸿胪寺大夫曹茚和转运按察使韦骥到了。
白玉堂听见这几个饶名字,转身面对门口,嘴角含了笑,眼睛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杀意,阴冷无比。
贺正廷站在不远处,他本在悄悄打量白玉堂,却无意中瞧见了对方的眼神,凛然一惊。
他顺着白玉堂的目光,瞧着缓缓走过来的驸马都尉等人。
旋即,他低头微微一笑,突然心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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