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仗局的烟囱逐渐多了起来。
东院新扩建的钻床棚里,三十张钢芯钻床 “嗡嗡” 齐鸣,工匠们分三班倒,白日里炭火映着汗光,夜里在鲸油灯照着铁屑,很快连一些学徒都能独立钻孔了,神武铳的生产,逐渐走上了正轨。
50支,100支,200支,300支……
紫禁城,一个太监捧着新送来的账册,跑着冲进御书房:
“皇爷!这个月神武铳造了八百支!熟铁够,钢钻头也够,工匠们下月还能多造五十支!”
朱祁钰正翻着奏报,闻言猛地抬头,账册上 “八百支” 三个字像燃着的炭火,烫得他指尖发暖。
不久前还愁着每月百支的产量,如今能到八百,靠的不是别的。
他从内帑里拨了十五万两银子,扩建了兵仗局的熔炉棚,从直隶山东调了最好的熟铁,还给工匠们涨了月钱,钻成一支合格枪管就赏五十文,赵铁匠这样的老师傅,月钱比之前翻了一倍。
“好!” 他把账册往案上一拍,“让兵仗局把新造的铳都送神机营,告诉范广,朕等着看他的训练成果!”
范广,是于谦最信任的将领之一,在北京保卫战中表现出色,后被任命为十团营主将之一。此时,他被于谦委派,兼任神机营总兵官。
神机营的教场上,时刻飘着淡淡的硝烟味。
范广站在土台上,望着底下两百名握着神武铳的士兵,眉头却拧成了疙瘩。这些士兵大多是北京保卫战后从边军调过来的,用惯了弓箭,握着新铳反而手生。
刚才第一次齐射,有的士兵通条没压实火药,铳声 “噗” 地像放了个闷屁;有的火门盖忘了打开,火绳烧完了都没响;还有个年轻士兵被后坐力震得肩膀发红,疼得龇牙咧嘴,铳都快握不住了。
“停!”
范广喊了声,声音裹着寒风,在教场上打了个转,
“都站好!握铳的姿势都不对,还怎么打?”
“左手托枪管要稳,右手扣蛇形杆别慌,后坐力来了就顺着劲往后撤半步,不是让你们硬扛!”
他跳下土台,走到那个肩膀发红的士兵身边,接过神武铳,演示起来:
“你看,铳托要抵在肩窝,不是抵在骨头尖上,这样后坐力就散在肉上,不疼。”
着,他装了少量火药,扣动蛇形杆,“嘭” 的一声,铳身往后退了半寸,他肩膀轻轻一沉,就卸了劲。
士兵跟着学,试了一次,果然不疼了,眼里露出些喜色。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装弹太慢!
一支神武铳从倒药、压弹、插火绳,最快也要半炷香时间,敌人要是冲过来,没等第二发装好,就得拼刀子。
范广坐在土台上,望着远处的靶场,愁得直搓手。
于谦来看训练时,见他这模样,笑道:“老范,别愁,咱们大明又不是没打过火器仗,往前想想,沐王当年在云南平叛,是怎么用火器的?”
“沐王?” 范广心里一动 —— 他时候听老兵过,沐英当年打残元、打土司,面对披甲巨象,用的是 “三段击”战法。
火枪兵分三队,一队射,一队装,一队准备,循环往复,像流水似的,保持一定的火力密度,敌人便冲不过来。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 他猛地站起来,“三段击!用三段击就能解决装弹慢的问题!”
“英国公征安南,泾国公平麓川,面对南蛮的象兵,用的都是这样的战术!”
范广如同醍醐灌顶。
第二清晨,教场上的士兵被分成了三队,每队六十人,排成三列横队,间隔五步。范广站在土台上,手里举着面红旗:
“第一队装弹,瞄准靶场;第二队准备,火绳点着;第三队射完,立刻蹲下装弹,循环着来!”
“谁要是慢了,中午就别吃饭!”
“第一队,装弹!”
红旗往下一压。
第一队的士兵立刻动作起来,药壶里的火药 “簌簌” 倒进枪管,通条 “咚咚” 地压着弹丸,声音整齐得像敲鼓。
有的人手抖,药洒零在地上,便赶紧用手指刮起来,塞进枪管,生怕拖了队。
“第二队,举铳!”
红旗又挥了挥。
第二队的士兵把神武铳举起来,铳口对着靶场,火绳 “滋滋” 烧着,烟丝飘在风里,像细细的白雾。每个士兵都盯着靶心,呼吸都放轻了,连寒风刮过脸颊都没在意。
“第三队,射!”
红旗猛地往下一落。“嘭!嘭!嘭!” 六十支神武铳同时响了,硝烟像团灰云,在教场上飘散开,远处的靶场里,木靶上瞬间多了几十个洞,有的还钉着铅弹,把木靶都打穿了。
“第三队退!第一队射!”
范广接着喊。第三队的士兵立刻下蹲装弹;第一队的士兵早已准备好,举铳就射,又是一阵 “嘭嘭” 声,靶场上的洞更多了。
循环了三圈,教场上的铳声就没断过,像过年放鞭炮,连远处巡逻的士兵都忍不住往这边看。
可刚开始还是乱。
有队兔慢了,挡住了后面的队;有的士兵装弹时通条掉了,蹲在地上捡,耽误了时间。范广没发火,只是让他们一遍遍练,从清晨练到中午,循环往复。
中午吃饭时,有老兵端着碗糙米饭,凑到范广身边:
“总兵,俺们当年在云南,沐王的三段击还要练配合,比如第一队射完,喊‘退’,第二队才能上,不能抢。” 范广眼前一亮,下午就加了口令 —— 每队射完,队长喊 “退”,下一队再上,通条、药壶都统一放在腰间的布兜里,不许乱摸。
练到第三日,教场上的铳声终于连成了片,没了间隙。
三队士兵像齿轮似的,转得顺顺当当:第一队射完,喊着 “退” 往后撤,装弹的动作快了一倍,通条压得又实又快;第二队举铳时,铳口都对着同一个方向,准星齐刷刷地对着靶心;第三队装弹时,火绳早就点着了,就等前一队退下来。
有次练到傍晚,寒风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范广让他们射最后一轮。“嘭!” 的一阵铳响后,远处的靶场里,十个木靶有七个被打穿了,铅弹嵌在后面的土墙上。
士兵们欢呼起来,有的还把神武铳举起来,对着空喊:“神武铳!真神武!”
范广站在土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踏实了。他想起于谦的话,想起沐王的三段击,想起朱祁钰期待的眼神。
这些士兵,这些神武铳,或许前往九边,准备直面塞外铁骑,或许派去东南,准备抵御倭寇长刀。
夕阳西下时,教场的炊烟升了起来,混着硝烟味,飘在京师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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