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竹眼神一凛,手腕微翻,包子\"啪\"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雪白的皮沾满尘土。
队伍后头顿时有人嚷:\"哎呀,这姑娘糟践粮食!\"
老妇人依旧笑眯眯,眼角皱纹却像蛛网般牵动了一下:\"不爱吃,也罢。\"
夏若竹没接话,她全部注意力都被那缕星磁弦的波动牵住,细若发丝,却带着独有的幽暗气息!
她循着波动,穿过两条巷口,拐进一条僻静街。
包子香味的余韵被夜风一吹,淡了,星磁弦的凉意却愈发清晰。
尽头是一处废弃庭院,门楼塌了半边,石兽歪倒,枯藤爬满灰墙。
院中央,赫然一口枯井,井栏豁缺,像老人家豁缺的牙。
波动,就是从井底透出来的。
夏若竹站在井沿,垂目下望。
月光斜照,井壁青苔斑驳,深处黑得发冷,却有一线银芒,如针尖,如心跳,一闪即没。
她指尖摩挲着井砖,指腹下,隐有一些凹凸,不是青苔,是刻痕。
极细,极深,像被谁用指甲反复抓挠而成。
夏若竹收回手,指尖捻起一粒银白石屑,井底发出“嗒”一声响。
像有人用指甲轻敲棺盖,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夏若竹眉心一跳,纵身欲跃下枯井。
“姑娘,包子凉了。”
苍老嗓音突然贴着耳后响起。
很熟悉,方才便听到过,还带了一缕蒸屉的暖香。
夏若竹急速后退,再回头,原本黑沉沉的巷口灯火齐刷刷亮起,整条街被照得惨白。
卖包子的老妇人立在正中,手里托着一只空笼屉,白气顺着指缝往外爬。
她背后,街面“人”潮涌动,糖人老汉,绢花姑娘,挑担汉子,拍手孩童。
一张张红润面孔似从模子里印出来,嘴角统一上扬,弧度精准得像拿尺子量过。
没有人话,脚步却齐得可怕。
哒、哒、哒。
百来号人,同步抬腿,同步落地,尘土扬起又同时沉下,像一整块会呼吸的肉墙,向枯井逼近。
夏若竹心头微沉,没有灵力,没有魔息,只有一缕极淡的银月冷光游走在众人瞳孔深处。
她右手抬起,迅速划过,灰白雾线横扫。
“噗!噗!噗!”
最前排三排人齐腰而断,血珠竟不飞溅,断口平滑,像被裁开的宣纸。
上半身落地,还保持笑容,下半身仍在前行,走了三步才乒。
然而下一息,断身接口处冒出银丝,一缠一拉,两截重新拼合,笑容完好,继续逼近。
死而复生,层出不穷!
夏若竹不再留手,袖袍猎猎,剑意如瀑。
雾线化雨,雨落成刃,刃刃穿心。
人头滚落,银丝再续。
再斩,再续……
第七次后,夏若竹忽然发现,每斩一次,那些人眼里的银光便亮一分,笑容也更夸张。
他们竟在借她的剑气养阵!
“找死!”
夏若竹眼中甭出一丝戾色,双手合十,食指紧扣,狠狠捏下,雾线骤然收拢,化作灰火。
火舌所过,银丝寸寸成灰。
众人躯体失去牵引,终于轰然倒塌,像被抽掉骨头的木偶,堆满半条街。
灰火未熄,巷尾再起骚动。
嘎嘎,哼哼,哞哞,各类牲畜潮水般涌来,有肥鹅,黑猪,青花癞皮狗,花斑牛,连平日少见的白鸽也扑棱着翅膀,眼睛却统一泛着银月冷光。
它们并不撕咬,只齐齐张嘴。
“呼!”
一股无色无味的淡灰气体喷薄而出,如薄雾,似轻纱,瞬息笼罩废园。
气体及体,夏若竹只觉心脏被一只冰冷手掌攥住,\"咚\"地停跳半拍。
灰雾钻入毛孔,五脏六腑瞬间抽空,丹田像被塞进无底黑洞,灵力狂泄。一股比死更冷的空虚涌上心头。
活着,再无穷无尽的厮杀,有何意义?
夏若竹双脚一软,单膝跪地,眼皮沉重如山。
灰雾继续压来,所过之处,草木无声枯萎,石阶失去色泽,世界仿佛被抽成黑白。
\"……不能……闭眼……\"
意识将沉未沉之际,一声清越禽啸裂空。
唳!
四首翔鸾振翅而出,四道长颈同时高扬,纯白离火轰然喷下,火环以夏若竹为中心,噼啪燃烧。
灰雾被离火蒸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嘶,化作白烟腾空。
暖意灌入经脉,夏若竹心脏猛地一跳,咚!
空虚感被强行逼退,世界重归色彩。
夏若竹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跃至半空,灰火重凝长剑,剑尖朝下。
\"去!\"
火雨倾泻,剑光如瀑。
肥鹅,黑猪,青花癞皮狗,花斑牛……银光在畜生眉心炸裂,躯体应声而倒。
离火收拢,四首翔鸾盘旋一圈,没入空间。
废园重归寂静。
夏若竹落回井沿,灰火凝成灯球悬于井口。
她低头望去,神识慢慢往下探入。
枯井比想象中更深,迟迟不到底。
灰火灯球照下去,银芒像一条垂落的锁链,直坠十余丈。
井壁潮湿,却无半丝青苔,仿佛被什么东西舔得干干净净。
夏若竹脚尖一点,雾线缠住井栏,身形无声滑落。
落地时,鞋底踩到的是一块完整的青石板,板面刻着古怪的凹痕。
不是符纹,而是一个个反复抓出的“吉”字,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几乎把石板磨透。
“姑娘,包子凉了。”
同一句话,在井底响起。
不再方才老妇人那般苍老的声音,反而带着温吞的笑意。
夏若竹抬眼,神色瞬间紧绷。
三丈外,摆着一张矮脚木桌,两把竹椅。
桌上搁着一壶茶,两只白瓷杯,壶口汩汩冒着热气。
对面坐着的老人一身灰布衣,发髻松松挽起,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
他抬手斟茶,水线稳得连滴都没溅出。
“赶了半夜路,渴了吧?坐下喝口。”
老人把杯子往对面推了推,动作客气得像招呼老熟人。
夏若竹没动。
她神识先扫过去,井壁,石板,茶,壶,老人,甚至水汽,全都“空”。
不是无灵力,而是“无”本身,像被谁硬生生挖走存在感,连因果都留不下。
这种“空”,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吉槐临死前,自燃魔魂时,也曾出现一瞬。
“阁下如何称呼?”
夏若竹开口,声音不高,灰白线条却顺着她袖口悄悄爬下地面,悄无声息。
“名字啊。”
老人挠了挠花白鬓角,笑得有些赧然:“闭关太久,自己都忘了。你们这一辈人修,大概只听过吉槐那傻子的名头。”
他抬眼,眸子里第一次泄出点光,银月似的冷光,与街上那些傀儡一模一样,却更深,像一口把月光吞进去的老井。
“我替他收过尸。”
夏若竹向前走了两步,手指在袖间紧握成拳,语气却淡淡地道:“骨头渣子都没剩,你替他收的魂?”
“收魂不至于。”
老人叹了口气:“他魂飞魄散,连入轮回都不够资格。我只是替他收个尾——”
话音未落,夏若竹脚下石板突然咔一声响,裂缝里迸出细密银丝,瞬间缠住她脚踝。
同一瞬,老人抬手,食指轻轻一点。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响。
夏若竹却像被整片地压中,骨骼咯地齐响,五脏六腑猛地挤向喉咙,一口血涌到唇边,又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年轻人,就是性急。”
老人摇摇头,还是那副温吞语气:“我话还没完呢。”
他收回手,银丝却未收,只像耐心的蛛丝,一圈圈往夏若竹腿上爬。
每爬一寸,她丹田里的灵力就被抽走一分,速度不快,却稳得像老农剥玉米。
“我知道你杀了袁笍笙,也杀了吉槐。”
老人继续给自己倒茶,水声淅沥:“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一个比一个不中用。魔域才多大?偏要去抢人族的地盘,抢就抢吧,还抢得血糊淋剌,连累我闭关都不得安生。”
夏若竹冷笑:“所以你来报仇?”
“报仇?”老人像是听到笑话,抬眼瞅她,眸中银月微微晃动:“他们技不如人,死了活该。”
“我来,只是给魔族省点麻烦,再让你这么一路赶尽杀绝下去,魔族连块安稳飞升的地儿都没了。”
他放下茶壶,终于露出点认真神色:“仙魔合流术,三息。”
他抬起手,手心有微光闪烁,微光急剧旋转,片刻之后,竟变得凝实,漆黑如墨。
夏若竹瞳孔微缩。
“别紧张,幽霾息壤的息核,你找的就是它吧,它在这里。”
老人笑眯眯:“我给你两条路。”
“一,你拿这三息来杀我,我保证不躲。但我一死,息核立刻遁空,你这辈子休想再寻到,人族也永远无法再飞升。”
“二,你拿这三息来斩息核,息核灭,五灵神木恢复生机,人族飞升有望。”
“至于你,”老茹零夏若竹:“三息过后,灵尽体虚,便只能留在这里了。”
老人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选吧。”
夏若竹沉默。
银丝已缠到她膝盖,灵力流失的声音像细沙穿过指缝,沙沙作响。
她额间仙魔合流印忽明忽暗,灰火被压得只剩豆大,随时会灭。
老人也不催,只端起茶,口口啜,一脸慈祥。
半晌,夏若竹忽然低头,声音发哑:“我若都不选,你今日能放过我?”
老人笑出声,像长辈看耍赖的晚辈:“自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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