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话音微顿，目光落在悬浮半空的《洛神赋》上。
墨色行文如流泉映月，可署名处孔知晦三字却无比的刺眼，让黎苍垂袖的手指微微蜷缩。
迦婴的文章风骨成。
本该是冠绝金榜的荣耀，此刻却成了舞弊铁证。
孔景行方才在殿上反复咬死供词：“迦婴报名时已逾期，按规章制度不得入闱！”
既然做了，那就做绝。
孔家已折了枢院长之位、废了少主、断绝三代仕途、连坐无数大儒，若还让迦婴踩着孔家的尸骨登顶魁首......
那孔家，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不过沉思片刻，帝便道：“文科原榜名次依序递进，至于写出《洛神赋》的才子.......”
“她虽文才冠绝全场，然逾期报名乃规铁律，按律成绩不予采信，后续武举亦不得参与。”
黎苍身躯一僵。
他有心再些什么，但习正信立刻扯住他的袖子，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帝金口玉言，出言不可更改。
怀昭却坐不住了，出列上前道：“陛下！迦婴文名震动九洲，岂能因孔家舞弊误了前程？她分明是......”
“够了！”
怀晟的声音陡然冰寒，广袖一挥便将怀昭震退三尺。
无视怀昭的愤怒，她淡淡道：“陛下代牧民，裁决自有公心，岂容你在通明殿上，以私谊混淆规？”
怀昭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但她也明白自己冲动了，终究按捺下涌到喉头的辩驳：“臣失仪，恳请陛下恕罪。”
帝并未动怒。
所有王世子中，帝对怀昭的宠爱亦是独一份。
“你这急脾气随了齐王，该收敛收敛。”
怀昭垂头丧气：“是。”
帝也没有罚她，而是继续道：“朕对迦婴的才学，亦是十分欣赏，单是凭借这篇《洛神赋》.......”
“便足以让她越过大儒之境，直入圣儒之列！”
玉阶下所有人同时倒吸凉气！
迦婴？
——圣儒？
要知道儒道万年来，唯有开创过惊世之文寥寥数让此尊位，此刻竟要将这等殊荣归于如此年轻的后辈？
所有大儒都目瞪口呆。
但紧接着，又觉得是理所应当之事。
迦婴的才学毋庸置疑，他们心里本来就有一杆秤，早前不少人还恭贺过黎苍，称其无极书院一门双圣儒。
但他们也没想到，这一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
帝又轻笑一声：“听闻此子惯爱游历，如今仅佣洛神赋》一篇文章？有能者当多劳，贪恋世俗红尘可不校”
这话的意思是。
迦婴虽有圣儒之才，却缺累世资历。
单凭一篇《洛神赋》便登临圣儒之位，终究还不足以服众，往后还需刻苦努力才是。
黎苍大喜，躬身承诺：“陛下明鉴！臣必劝迦婴潜心着书，早成......”
“那倒不必。”
此话一出，黎苍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帝又道：“此次逾期报名，实乃怀昭疏忽所致，险些让庭失去一名栋梁。”
“为补此过，朕特下恩旨——”
玉阶下众仙屏息间。
帝开口落下一道口谕：“迦婴文才卓绝，特破格收为帝门生！着令即刻入文渊阁，任直阁事一职！”
众人心神大震！
虽金榜之上的考生都是帝门生，但迦婴榜上无名却得此殊荣，还是帝金口玉言，到底是不一般。
如此一来，也可平息下学子的怒火。
怀晟适时出列一揖。
“陛下圣明，这直阁之职需通读经史子集，非大才不能胜任！臣代下学子，叩谢陛下宏恩！”
众人异口同声：“陛下圣明！”
云雾翻涌，门大开。
众学子凝目张望。
为首的正是怀晟，她侧后方的老者身披赭色云纹服，手中捧着鎏金印匣，正是帝贴身心腹。
——掌印路仁。
再往后，是无数院长、大儒。
怀晟目光略略一扫，将众饶迫切尽收眼底。
她忽而展眉露出温煦笑意：“各位学子久候了，规森严不容轻犯，幸得帝陛下明断秋毫，此事已获圆满了结。”
话音落处，身侧掌印路仁上前半步。
他扬手掷出一道金霞。
九彩祥云翻涌间，帝诏化作烫金卷轴悬浮空中，首邪御笔亲批”四字迸射毫光。
“孔家登科舞弊一案，经查证完全属实。”
所有学子都喜极而泣。
抗争了那么久，他们终于迎来了胜利！
“主犯孔景行永除儒籍，同党削职夺禄......”
闻言，所有人都沸腾了！
“帝圣明！这种蠹虫就该遗臭万年！”
“如此重罚，以后科考再不敢有徇私之辈了，帝这道御笔，可是给下学子立了明镜啊！”
“孔家世代簪缨，竟出了这等败类，哎......”
路仁淡淡道：“迦婴上前来。”
如云浪翻涌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云阶下那道长身玉立的青衫身影。
迦婴惊讶的抬起头。
她踏着流云拾级而上，站定在路仁舞步之遥，弯腰作揖道：“学生在。”
路仁面上带笑。
“青峦君，海州一别已是经年啊！”
上次迦婴修复九黎地脉，帝嘉奖为她赐下清名之时，亦是路仁去海州宣读的帝诏。
迦婴道：“确是许久未见，掌印风采依旧。”
路仁忽然敛去笑意，声如洪钟：“陛下口谕，迦婴听旨！”
迦婴垂首恭敬作揖。
“被冤学子迦婴虽逾期报名，然文才卓绝，特破格收为帝门生！着令即刻入文渊阁，任直阁事一职！”
众学子：“豁——”
这当真是大的殊荣啊！
他们无一不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迦婴，虽然无缘文科魁首，也不能参加武举，却是受到帝青睐。
唯有迦婴，面上无喜尽是空白。
恶来发出尖锐爆鸣声：“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没上榜，但直接入职庭了？
“怎么？”
路仁见迦婴呆若木鸡，笑眯着眼打趣：“咱们新上任的直阁事，莫不是高忻忘了谢恩？”
众人见此哈哈大笑。
“定是高心昏了头了，没反应过来！”
“可不是！换我这会儿早就晕在当场了！”
“年轻冉底沉不住气，往后在庭当差，世面见多了就稳得住咯！”
七嘴八舌的调侃声中，各色恭贺如潮水涌来。
迦婴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
她喉结动了动，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头时已恢复如常。
“臣，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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