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虽然无话,但始皇却始终没有松开阿绾的衣袖。
阿绾很是尴尬,但的确两条腿打颤,若不是他拉拽着,自己很有可能都吓得跪坐在地上起来不来了。
这条长街通往的是皇宫大门,不过距离大将军府也没有多远。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蒙家的府门前。
始皇终于停住了脚步,跟随在他们身边的那些隐约身影的甲士们也纷纷出现,并围拢过来。
“回去吧。”始皇低头看着一脸惊慌的阿绾,忽然道,“你这般年纪在街市上独自行走总归不妥。日后若想出门,记得多带几人。”
“啊?”阿绾一时没反应过来,结巴着道,“可……并没有人能陪我的……”
“你既知那羊汤风味,”始皇看着她那清秀的眉眼,嘴角略弯,“想来不是初尝吧?”
阿绾浑身都抖了一下——这人竟将她先前随口的话都记在心里,还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愈发忐忑,更加紧张结巴起来:“民女……自幼……在明樾台长大……从前常跟着姐姐们……偷溜出来吃东西……所以,吃过这个……好几次……”
“明樾台?”始皇眸色忽然沉了几分,方才温和的语调里也有了些许不悦。
阿绾紧紧抿住嘴唇。
她刚刚回话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若是提及明樾台恐怕是会惹得始皇不悦的,毕竟明樾台这种地方,全是贱籍女子,更何况也是咸阳城内最大的销金窝,始皇怎么会不知,怎会不对她另眼看待?
但看刚才始皇只看了蒙挚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并且能够唤出“阿绾”这个名字,想必陛下早已知晓她的存在——毕竟先前魏华与夷光的案子,蒙挚定会如实禀报她的勘察和献策。
此刻,始皇眼中的不悦之情,或许也只是因为没有听闻过她真正的出身而已。
正思忖间,她又悄悄望向街巷尽头,但见蒙挚捧着一个锦缎包裹已经疾步赶来。
“陛下。”蒙挚行至跟前立即行礼。
此刻已在蒙府门前,左右皆是甲士,还有陆续现身的禁卫军校尉等人,因此他的举止也愈发恭谨。
“嗯。”始皇将蒙挚细细打量一番,方道,“你打算何时让阿绾回尚发司当值?”
“卑职尚未想好。”蒙挚被这句话问得也是一愣,但立刻老实回答,“换防刚刚结束,营房尚在整顿,尚发司众人仍在城外大营清点器物,未曾进入城郑”
“嗯。”始皇应一声,又转向阿绾道,“这袄子朕替你买了,两锭银子朕还出得起。”着,他真的从怀中取出个绣金线钱袋,拈出两枚银锭抛给蒙挚,又将整个钱袋丢向阿绾。
阿绾手忙脚乱地接住,但见那明黄锦袋上以玄丝绣着云雷纹,沉甸甸地压在手心。
“先前破案有功,思路清明。”始皇语气缓和几分,“朕原想着你年岁尚,赏了金银恐你挥霍。如今看来倒是个知进湍——这钱袋赏你了,虽不算多,总比你家将军那个钱袋值钱。”
“啊!谢陛下隆恩!”阿绾扑通跪地,声音发颤,“民女能勘破案情,实属侥幸……”
“非是侥幸。”始皇微微一笑,“你观察入微,心思缜密,这般年纪实属难得。”他抬手虚扶,“不必跪了,回府去吧。朕饮了羊汤,浑身暖融,也该回宫躺一躺了。”
正话间,皇城方向又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马蹄声响。
阿绾望过去,但见一列玄甲卫士肃然而至,青铜兜鍪下的面容仿若冰霜,看着很有气势。
为首的吕英疾步上前单膝跪地,甲胄相击铿然作响:“恭请陛下回宫!”
话音方落,一架驷马安车也已稳稳停住。
虽非出征时驾六马的金根车,这辆墨辕朱轮的车驾依然尽显家威仪:车盖垂着玄色绡纱,舆栏镶嵌青金石,轼前横置的玉璜在暮色中流转着温润光华。四匹纯黑骏马佩着错金鞍辔,蹄铁叩击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
阿绾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
蒙挚将那个装着绯红袄子的锦缎包裹放在阿绾手边,转身向始皇躬身:“请陛下回宫。”
“嗯。”始皇应声时,周身气势已与街市上判若两人。同样的深衣广袖,此刻却透着横扫六合的帝王威仪。
他登车时绛纱袍袖翻飞如云,车帘垂落的刹那,整条长街静得连声音都没有了。
待车驾仪仗的声响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阿绾仍跪在蒙府门前的青石板上。
刺骨的寒意从膝下蔓延,她却浑然不觉,满心都是方才那位集市井烟火与四海威仪于一身的帝王身影。
指尖又摸了摸怀里的犀角梳,梳齿的棱角硌在掌心,提醒她这并非幻梦。身旁那个锦缎包裹微微散开,露出绯红袄子的一角,金线绣的莲纹泛着光。
街市方向隐约飘来食物的香气,与御驾离去的龙涎香余韵交织在寒风郑原来阿母姜嬿的那个能够“鞭笞下”的贵人,也会在冬日街头被热汤呛出眼泪。
此时,蒙大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悄然启开一道缝隙。
蒙安敏捷地闪身而出,他一把攥住阿绾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跨过门槛,反手又快速将大门合上,连大门上的铜环都没有发出声响。
“祖宗诶!”大管家蒙安压着嗓子急道,花白的胡须都在发颤,“怎把这位主儿招惹到府门前了?我在门缝里瞧着,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大将军远征在外,二爷尚在宫中当值,这要是出半点差池……”
阿绾双腿一软,又跌坐在门廊的石阶上。
直到此刻,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她才后知后觉地泛起惧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她揪着蒙安的衣摆哽咽:“我不过是去市集买件袄子,哪知道会撞见……”话音未落便呛咳起来,露出的一截手腕都已经冻得清白,很明显还在簌簌发抖。
蒙安摇头叹息,正要搀扶,蒙恬夫人卜氏却已经走了过来。想来,她刚刚也是站在大门之后,屏息听着大门外的动静。
“随我来。”阿绾抬起泪眼,朦胧中见卜氏朝她伸出了手,那指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掌心:“今日之事,需细细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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