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湛所谓的好地方,竟是终南后山的一汪清泉。
泉面如镜,剔透日光,水质清澈莹润不见一丝浑浊,就连泉底的水草卵石砂砾都一览无。这个地方前些日子雪存也和灵鹭来过,平时翠微宫贵人们的衣物便是在这里濯洗。
只是今日日头太毒辣,洗衣服的婢子们都不愿出动了。
暑气正盛,头顶蝉声阵阵,李霂不知所措地望着清泉:“表叔,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刚问完,一旁的姬湛竟是一言不合开始宽衣解带:“自然是带你来玩水。”
他麻利地解下艳丽的外袍、蹀躞带,随手扔在泉边的巨石上,紧接着便是中衣……
根本不顾还有个女人在场。
忽然有个成年男子在跟前毫无廉耻地脱衣服,雪存再是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行事作风如姬湛一般堪称下流的权贵子弟。
她吓得叫了声,迅速背过身去,身后泛起层层疙瘩。
她是没大看清姬湛的身子,可他脱掉衣服露出的那片雪白着实刺眼,叫她心底好一片恶心。
姬湛浑身上下只剩条遮羞的中裤没脱了。
李霂张圆了嘴:“、表叔,雪存姐姐还在这儿呢。”
雪存抬腿就想跑:“雪存姐姐马上不在了。”
姬湛冷声道:“高雪存。”
这个疯子,自己想野泳消暑便罢了,难不成还真想连着她也拉下水?那不就成戏水鸳鸯了吗!
姬湛幼稚到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就范,好毁了她的名声?
雪存声音都在发抖:“郎君,我真的不会游水,您就让我回去吧。”
姬湛噗嗤笑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没让你一同下水。”
雪存愣了:“那我何必留在这里妨碍您和世子呢。”
姬湛不悦道:“你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用处,看好我和世子的衣物。还有,敢朝池子里看一眼,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雪存此刻被晒得双颊泛粉,面上细汗不断,一听到被姬湛安排了如此屈辱的事,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等等,让她看衣服——有仇不报非君子。
雪存好气答应了:“郎君别为难我,我帮忙便是。”
她找了棵岩石附近的大树,背对着他们坐下,看样子是心甘情愿接受了看衣服的安排。
姬湛拍了拍李霂:“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和我下水。”
李霂却摇头,支支吾吾道:“表叔,不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玩,只是、只是……”
姬湛:“只是什么?”
李霂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交代了起来:“我并非故意扫兴,今年年初的时候,姑母去道观给我求了一签。那老道我今年万万不可碰水,否则有性命之忧,熬过了今年,往后就好了。”
姬湛不屑一顾:“胖子,太史令还我二十岁这年命中有一劫,熬不过就死了呢。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
此事在皇家内部并非秘闻,李霂打就听了。
可真正等姬湛云淡风轻地当面出,他才猛然惊觉,是呀,自己最漂亮的表叔今年正值命定之年,那岂不是危在旦夕?
李霂都快哭了:“表叔,你不要再继续百无禁忌下去了好不好,快带我和雪存姐姐回去吧。”
仿佛等姬湛跳进水里的下一刻,他就要见到姬湛的尸体了。
姬湛笑呵呵把住他双肩:“傻孩子,你知道太史令还了什么吗?”
李霂愣怔道:“什么?”
姬湛:“太史令还,我命中这大劫是情劫,我八成会因心爱的女人而死。可我从未有过心爱的女子,何惧此劫。霂儿,你别太杞人忧,今有我在这里,你大可撒开了玩耍。若是时时刻刻如临大敌,搞不好弄巧成拙,反中了谶语。”
李霂才八九岁大,哪能听明白什么“情劫”“谶语”之流。但他唯独听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有姬湛这个一向叫人安心的表叔在旁边,他可以忘情了玩耍。
眼下还有个棘手的问题。
李霂如实道:“表叔,我不会水怎么办?”
姬湛思忖片刻,目光望向不远处,眯眼扫视一番,还真叫他发现婢女留下的几只洗衣木盆。
“高雪存。”姬湛望向树影下那点粉白的裙角,“去,拿只木盆过来。”
李霂:“要木盆做什么?”
姬湛笑道:“霂儿坐没坐过盆盆船?今我就教你一些新奇的玩法。”
雪存听见姬湛使唤她,怨气可谓直冲脑门,但一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再不情愿也麻溜地起身去做。
叔侄得了木盆,便在池子里忘乎所以地玩起水来,山涧充斥着一大一的欢呼声,可谓十足惬意。
雪存趁机露出个脑袋,偷摸打量水池。
只见姬湛正泡在水里,背对着她,露出块宽阔硬朗的后背,双手还扶着李霂坐着的“盆盆船”。
雪存蹑手蹑脚靠近岩石,一把抓起他脱下的衣袍,撒开腿,铆足了劲朝着翠微宫方向跑。
跑到半路,她随手将姬湛的衣裳甩下山沟,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
有人在终南山休假避暑不亦乐乎,也有人在长安城生不如死郁郁寡欢,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郑氏府邸。
“滚!都给我滚!光喝这些有什么用处!”
郑珈半躺在病榻之上,噼里啪啦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各类名贵瓷器玉器不要钱似地砸了又砸。更可怜的是照看她的婢子些,自她瘫痪卧床以来,已忍受她多日的挑刺与磋磨,个个都愁得印堂发暗。
“把碗给我吧,我亲自去给郑姐姐喂药。”
光是站在门外听着屋内光景,崔露便忧心不已,可顶着张愁云惨淡的脸去探望郑珈,总归是不好的。
她收敛愁容,摆出了一贯落落大方的微笑,推门而入。
“郑姐姐,我又来瞧瞧你了,你不会嫌我烦吧?”
听到来人是崔露,郑珈非但没收敛怒火,反倒变本加厉,将嘴角扬得极高,阴阳怪气道:“怎么,又来看我笑话?”
自打郑珈坠马到现在,这些话崔露就没少听过,她来一次,郑珈便讥讽一次。
一开始,崔露还会暗自伤心。可次数多了,她也不计较好姊妹之间这些恩怨了,郑珈现在终归是个要人忍让的可怜女子。
郑珈知道崔露脾气好,一番发作也不见她接招,自讨没趣后,目光也黯淡了下来,一张脸埋没在黑影之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我现在是个废人了,荥阳郑氏第一贵女的位置也让出去了。我啊,现在不能再陪你们打马球,不能陪你们玩蹴鞠,还来管我作甚?就让我一个热死罢。”
良久,才听见她再度开口,只是看不清她的面庞。
听见她如此自暴自弃,崔露心生苦涩,却也强忍着眼泪,把药碗递到郑珈跟前,安慰道:
“郑姐姐,快把药喝了吧。我们博陵老家族中有一神医,我已亲笔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去了,想必不日就能抵达长安,替你医治。”
“万事都有个例外,只要你肯谨遵医嘱,我相信有朝一日就你会康复如初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乐游原登高,一起去洛阳赏花,我——”
“呵。”郑珈冷冷打断她,“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操心我的事?”
崔露愣住:“姐姐此话怎讲?”
郑珈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那狐媚子都跟着姬湛一块去翠微宫了,你就不怕她把姬湛的魂儿都勾走?她连你阿兄这样的人都拿得下,再拿下个姬湛,不过是再花费些时日。”
仲延和雪存么?许久没听人如此直白地将他二人相提并论,一想到当日沂王府亲眼所见那一幕,崔露心碎不已。
明明这段时间,她已经努力服自己忘却这桩烦心事了。
可这件事事关好几府的声望,牵连众广,不偏不倚还发生在沂王那头黑心肥猪府上。即便郑珈是她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她也要藏得死死的,绝不能透露半分风声。
崔露倒吸口凉气,似认命般,苦笑道:
“郑姐姐,男人想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哪是我们能决定的?就不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更别提我阿兄这个呆木头。你想不想吃西市胡商卖的咸点?我叫香菏亲自去买。”
郑珈忽从黑影中冒出张脸来,披头散发的,一双浑浊失焦的眼睛鬼魅一般,死死盯住她:
“露,若是我想要高雪存的命呢,事到如今,我这副活死人模样,全要怪她。我要拉她给我陪葬,陪葬!”
崔露吓得瞪圆了眼:“郑、郑姐姐,你在什么胡话,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郑珈坠马之事确实蹊跷,可郑氏查了好几个月,半分蛛丝马迹都未查出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又如何能确定是高雪存所为?
更何况高雪存一没权二没势的,崔露不信,郑珈坠马之事会与她一个弱女子有关。
郑珈却言之凿凿:“我就是要她的命,哪怕她当真无辜,她不死,此恨难消。露,我已经在长安黑市买了她的命,这一回,阎王都不敢留她。”
崔露无比震惊:“郑姐姐,你糊涂啊!翠微宫是皇家重地,常年有兵力把守,宗室亲王也常去翠微宫避暑。你这样做,往了是杀人行刺,往大了便是谋反!”
郑珈阴笑着:“你放心,我都打听好了。她每隔七日都会下山礼佛,我才不会叫她死在翠微宫,我要让她抛尸荒野,骨肉不存。”
“她死了,你阿兄便不必被一个出身低贱的寒门女纠缠,姬湛更不会被她这种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引诱,全长安的世家子都能收心了。这样做,简直是桩一举多得的美事。露,哪怕姬湛暂时对她厌恶至极,也要早些防范于未然,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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