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伏牛山的轮廓。
赵将像一尊冰冷的石像，隐匿在一处视野极佳的峭壁阴影后，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
他已经在此潜伏了超过两个时辰，呼吸悠长而微弱，唯有那双在暗夜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下方蜿蜒的山道和远处的丛林。
夏侯渊的“拜访”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表面的涟漪或许会散去，但水底的暗流却已被彻底搅动。陈烬的判断没有错，对方绝非仅仅为了耀武扬威而来。
山风带来远处夜枭的啼叫，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摩擦声。
赵将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他的目光锁死了下方几十步外的一处灌木丛。那丛灌木，在半刻钟前，似乎还不是现在的形状。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转头，只是将右手缓缓抬起，向着侧后方另一个潜伏点，打出了一连串极其简洁的手势——发现目标，一人，方位，包抄，擒。
指令在无声中传递。
灌木丛又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个几乎完全融入环境的身影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警惕地观察着上方赤火公社哨塔的灯火和巡逻路线。那是一个极其专业的探子，动作轻巧，耐心十足。
但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网中的鱼。
仅仅过了不到百息，一声被强行扼杀在喉咙里的短促闷哼从那个方向传来，随即一切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片刻后，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蹿上峭壁，来到赵将身边，低声汇报：“头儿，拿下了。嘴很硬，但身上有许都尉府的腰牌，还有绘制的简易地图，标记了我们三处哨卡和通往粮仓的路。”
赵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中寒光更盛。“处理干净。地图留下。”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是。”黑影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
赵将拿起那张粗糙却足够致命的地图，指尖在上面划过。夏侯渊的动作好快。这探子，恐怕只是第一波，甚至可能是故意抛出来试探反应的弃子。
他离开潜伏点，身形如夜行的猎豹，快速而无声地返回山寨核心区域。
陈烬并未入睡，他就在议事厅里，对着一盏油灯，面前铺着一张自己绘制的伏牛山地形图。孟瑶也在，正低声汇报着白日清点那批“战利品”的初步结果。
“……绢帛百二十匹，金银约合五铢钱七十万，盐十斛，铁料若干。”孟瑶的语气里没有喜悦，只有沉重，“确实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也确是烫手的山芋。已有社员私下议论，觉得我们或许…不该拒绝得那么绝。”
陈烬揉了揉眉心，刚想话，赵将便如同从黑暗中渗出一般，无声地走了进来，将那张缴获的地图放在了桌案上。
“来了。”赵将只了两个字，却让屋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陈烬和孟瑶的目光落在那些标记上，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果然…是来摸路的。”陈烬的声音低沉下去，“而且目标明确，直指粮仓和哨卡。看来，‘罚酒’很快就要端上来了。”
孟瑶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想断我们根基！”
“不止。”赵将冷冰冰地补充，“白日那场戏，是给所有人看的。这地图，是给我们看的。”他的意思是，夏侯渊既在人心上种下了诱惑和恐惧的种子，也在军事上开始了实实在在的进攻准备。
陈烬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粮仓的位置：“我们的弱点，他们看得很准。山寨可依险而守，但粮道若被断，或被烧，人心顷刻即散。”
他抬头看向赵将，“防御必须加强，尤其是后山那条隐秘路，夏侯渊的探子既然能摸到附近，明它已不再安全。”
“我已加派了人手，设了暗桩和陷阱。”赵将回答道，“从今日起，我会亲自守那条路。他来多少，我埋多少。” 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尸山血海般的决绝。
陈烬点头，他对赵将的能力从不怀疑。但眉头依旧紧锁：“光是防守不够。我们不能坐等他们调集大军，将我们困死在山里。必须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什么时候干。”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起来：“赵将，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好手，要机灵胆大的。不要从正面下山，从西面的绝壁用绳索下去。你们的任务不是厮杀，是眼睛和耳朵。我要知道许都方向的官军动向，尤其是于禁所部的调动情况，哪怕只是营灶增减的蛛丝马迹！”
赵将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近乎炽热的光芒，那是对主动出击的渴望。纯粹的防御非他所长，潜伏、侦查、猎杀，这才是他存在的意义。“明白。我亲自带队。亮之前出发。”
“心。”陈烬郑重道，“信息重于一切，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自身。”
赵将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去挑选他的“毒牙”。
议事厅内，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
孟瑶担忧地看着陈烬：“这太危险了。”
“呆在家里，更危险。”陈烬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声音坚定，“暴雨将至，我们不能蒙着眼挨打。赵将…他就是我们在暴雨中，最先刺出去的那根探针。”
山风似乎变得更急了些，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山雨，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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