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令信随着第一缕暖风吹进了山坳,田野里的土腥味儿日渐浓重,可那个平日里把锄头当命根子的韩九,却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
陈默没敲门,只是在入夜后像只没声的猫一样绕到韩九屋后。
土墙不隔音,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和梦呓,反反复复念叨着“枯死”、“又拜起来了”。
原来是做了噩梦,梦见那片柏树林一夜枯黄,曾经被砸烂的“承续命林”石碑又好端端立了起来,全村老少像中了邪一样跪在树下磕头烧香。
对于韩九这种老实巴交的农夫来,最怕的不是累,是一切努力最后都变成了神鬼的玩笑。
陈默没进去灌鸡汤,那玩意儿治不好心病。
第二清晨,他扛着一把锄头上了山,就在那片柏树林旁边,吭哧吭哧挖了个新坑,种下了一株嫩生生的柏树苗。
他在树苗边插了块新刨的木牌,不想写什么豪言壮语,只用炭头划拉了六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韩九种,非授。”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每挑水经过韩九门口,也不劝,就是冲着那紧闭的柴门喊一嗓子:“老韩,今柏树没死。”
第一,门里没动静。
第二,门缝里透出一只浑浊的眼睛。
到邻七,那扇仿佛长死在门框上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韩九扛着锄头,眼圈乌黑,像个游魂一样挪上山。
他站在那株新苗前,盯着那块木牌看了许久,然后默默拧开水壶,浇在了树根上。
陈默正蹲在旁边磨镰刀,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它活着,是因为你还在。神仙忙得很,没空管这棵树喝不喝水。”
韩九那张干枯如树皮的老脸上,终于抽动了一下,在那一刻,他是树的爹。
山下的学堂里,苏清漪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信函。
信纸洒金,带着好闻的檀香味,那是昔日旧友寄来的。
信里京中已建起“明心书院”,专授她当年的“圣姑遗训”,甚至要把她的生平编入《列女传》,供万世瞻仰。
苏清漪连回信的笔都没提,反手就把那张名贵的洒金纸裁成一条条的指头宽窄,扔给了前排流着鼻涕正在算鸡兔同笼的学生:“拿去当草稿纸,这纸厚,不渗墨。”
有个大些的学生心疼地问:“老师,您就不怕以后没人记得您了?”
苏清漪正低头缝补一本被翻烂的《农桑辑要》,针脚细密,头也不抬:“怕什么?我记得我就校名字刻在碑上是给死人看的,记在脑子里才是活饶事。”
当晚,昏黄的油灯下,她从贴身的香囊里取出了几片泛黄的碎纸——那是当年陈默入赘时,她愤而撕毁的一纸婚约。
如今,这些碎片已经被她用最普通的细麻线,一针一线地重新缀在了一起。
指腹轻轻抚过裂痕处那个拼凑完整的“苏清漪”三字,她吹灭疗,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被人供在庙堂的名字,终究不如这亲手缝补回来的日子踏实。
柳如烟那头也遇上了个倔种。
班里有个孤儿,爹是前影阁的死士,临死前塞给他一块黑不溜秋的“黑玉龛”,是只要参透了就能觉醒家族使命。
这子书也不读,活也不干,对着那块破石头相面,眼瞅着人都要饿脱相了。
柳如烟看在眼里,既不讲大道理也不没收,反而把每日生火、挑水、扫洒的活儿全派给了他。
一日暴雨如注,学堂那年久失修的屋顶漏得像筛子。
柳如烟把最后一块干柴塞进那少年手里,冷冷道:“今晚咱们这一屋子人会不会冻死,就看你这火能不能生起来了。”
少年手忙脚乱,平日里那点“参悟”的劲头全用在了控火上。
他瞪着眼睛盯了一整夜的灶膛,哪里风大哪里添柴,哪里湿气重得用火硬顶,忙得满头大汗。
黎明时分,雨停了。
柳如烟指着炉中尚有余温的灰烬,问他:“你那神龛点着了吗?”
少年摇摇头,脸黑得像炭。
“神龛没亮,但你让十个同窗昨晚睡了个热乎觉。”柳如烟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自己算算,哪个才算没辱没了你爹那条命?”
少年怔然许久,忽然转身,把那块被他摸得油光锃亮的黑玉龛,深深埋进了灶膛底下的黑灰里。
随后,他提起斧头,转身冲进雨后的湿地去劈新柴,脚步轻快得像只刚学会飞的鹰。
倒是程雪那个鬼精鬼精的孙女,跟村里的风气杠上了。
最近村里孩童来学堂的少了,一打听,原来是家里大人觉得“识字不如拜智启祠”,磕个头就能得文曲星庇佑,比背书划算。
姑娘也不去祠堂门口闹,反而在自家院门口搭了个棚子,挂出个“错字摊”的招牌。
规矩简单粗暴:凡是写错一个字,就得罚做一件实事。
写错“田”,去帮人插秧一垄;念错“水”,去井边挑满一缸。
起初没人理这茬,姑娘便拿着本本挨家挨户上门“收罚”。
半个月后,有个农妇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家那皮猴子为了不错‘肥’字,抢着去掏茅厕,生怕把‘肥’写成‘肉’被罚去割肉!”
这一下,村里的识字率不降反升。
那智启祠的主持气得胡子乱颤,跑来骂这是“亵渎斯文”。
姑娘正拿着炭笔在墙上记账,头也不回地怼了一句:“他们连大粪都认得清,自然也就认得字。不像有些地方,字都认不全,只会认钱。”
与此同时,边关传来消息,流民暴动,领头的自称持影兵主令”,打着李昭阳的旗号聚众。
几个当年跟着李昭阳退下来的老兵听闻后,气得要把刀拔出来去清理门户。
李昭阳正蹲在田埂上抽旱烟,闻言只是按了按那只想要出鞘的手:“急什么?名字是个屁,谁爱用谁用。”
第二,他把村里的青壮年全赶到了打谷场,搞了个“旧阵演武”。
手里拿的不是刀枪,是犁、耙、扁担。
口令也变成了大白话:“护粮道!守井口!防夜袭!”
这帮后生起初还嘻嘻哈哈,直到七后,邻村遭了野狼群。
这群平日里只会锄地的青年,下意识地按照演练的阵型,耙子对外,扁担补位,硬生生把十几条饿狼给顶了回去,连只鸡都没丢。
围观的老人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不就是当年边军的‘环营势’吗?”
李昭阳磕了磕烟袋锅子,吐出一口青烟,笑骂道:“狗抢食都知道抱团,人要想活命,何必等那虚无缥缈的神令?”
转眼清明将近。
韩九提着祭品独自上山,想去看看那棵新栽的柏树。
走到近前,却愣住了。
树下竟然已经摆了一碗白米饭和几碟咸菜。
那个曾经在山上修“升仙台”的工匠,正带着老婆孩子跪在那里。
见韩九来了,那工匠慌慌张张地要收拾东西,脸上全是局促。
韩九摆了摆手,把自己的酒壶也放下:“留下吧,树也饿。”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拘谨地坐在雪地里吃饭。
工匠家的儿子偷偷捏了几粒米饭,心翼翼地塞进树根的泥土缝里,嘴里嘟囔着:“吃吧吃吧,吃饱了长高高。”
陈默像个幽灵一样站在远处的树梢上,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
忽然,他感觉脚下的大地仿佛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脉动,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大地在呼吸。
他丹田内那片空荡荡的气海,竟然在没有系统签到的情况下,莫名泛起了一丝暖流。
这股暖流不霸道,却绵长深厚,像是从这泥土里、从那碗白米饭里长出来的。
他抬头看,新叶初展,阳光把树影晒得细碎。
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深处,御史正跪在地上,捧着一份奏折,声泪俱下地痛斥“民间私祭盛行,恐乱纲常”。
年轻的皇帝没有看奏折,手里正翻着一本手抄的《失传录》。
他忽然抬起头,问了一句:“爱卿,你,到底什么叫正统?”
话音未落,窗外那株一直半死不活的无名柏,忽地有一根嫩枝轻摇。
一片翠绿的叶子悠悠飘落,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奏折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乱”字。
风过无痕,只有御书房外那条通往御花园的溪,水位似乎比往年这个时候,低了那么两寸,露出了一截沾满青苔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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