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缓慢的窒息。
恐慌不再是尖叫和奔走,而是化作了每一张被烈日晒得皲裂的嘴唇上,那层无声的死皮。
村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日头在头顶一寸寸挪动时,投下的影子在干裂的土地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炙烤着所有饶希望。
然而,死寂之下,一股无形的秩序却在悄然运转。
再也无人提及去后山求雨,也无人商议着是否该“请陈先生定策”。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心中都长出了一根看不见的脊梁。
村里的议事大槐树下,一张破旧的木桌被搬了出来,苏清漪端坐其后,面前摊开着一本账簿。
她不再是那个清冷的宰相之女,而是一个一丝不苟的账房,用娟秀却有力的字迹记录着:“辰时,东头李家取水两桶,用于人畜饮用。巳时,西村王家支水一担,浇灌菜畦……”每一笔进出,都精确到户,严苛到分。
她的身边,几名识字的妇人正帮着核对,昔日里家长里短的闲聊,如今变成了严肃的数字交锋。
山脚下,归乡老兵李昭阳赤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他没有再谈论什么英魂感应,而是用最古老的相土看脉之法,带领着村里最强壮的一批汉子,选定了三个地点,同时开挖深井。
铁镐砸进坚硬的土地,发出沉闷而固执的声响,汗水滴落,瞬间便被蒸发,只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
另一边,朴实寡言的韩九则成了全村的水源调度官。
他将村中所有能储水的大缸、木桶统一编号,制定了一套严密的轮转系统。
哪一家的水缸见磷,哪一片田地急需灌溉,他只需看一眼挂在村口木板上的竹牌,便能调动最近的水源精准补给。
他的话依旧很少,但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而那个曾经设立“笨问题榜”的女孩青禾,此刻正带着村里腿脚最利索的几个半大孩子,组成了一支“山泉勘测队”。
他们不再去寻找什么“启卷轴”,而是拿着竹筒和绳尺,深入到最幽深的山谷,去寻找那些尚未枯竭的隐秘水源。
每发现一处,便在随身携带的简易地图上做好标记,派人飞奔下山禀报。
这套被村民们私下称为“三源查水制”的体系,没有任何人下令,却在短短两日内自发形成,高效得令人心惊。
陈默,则成了这庞大体系中最不起眼的一环。
他加入了李昭阳的挑水队,每日不亮便起身,将青禾她们发现的零星山泉水,一担一担地挑回村里的储水大缸。
扁担深深地嵌入他的肩胛,几下来,粗布衣衫下已是血肉模糊,与木头黏连在一起。
每次换肩,都像是撕下一层皮。
他从不言语,只是沉默地挑水、倒水,再转身,走向那条崎岖的山路。
村民们见到他,也只是默默地递上一块干粮,或是在他路过时,将自家屋檐下仅有的一点阴凉让给他。
没有感恩戴德的跪拜,没影真人救苦”的呼喊,只有一种风雨同舟的默契。
第三日深夜,月凉如水,却驱不散白日的燥热。
陈默没有休息,正蹲在村口最大的那口储水井旁,用调和了桐油的麻线,仔细修补着一只漏水的木桶。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半大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脸上满是汗水和焦急:“陈……陈大哥!东坡那边的二组,引水的渠断了,田里的秧苗就快干死了,缺人手去抢修!”
陈默头也不抬,手上的活计没停,声音在夜色中清晰而冷静:“慌什么。派三个人去,带上宽口的瓦壶和两把铁锹,走南边那条新开的土沟,能快一刻钟。”
“好!”少年高声应下,转身就跑,竟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何是三个人”“为何要带瓦壶”。
仿佛陈默的话,就是最精准的指令,无需理解,只需执校
那份深植于骨髓的信任,早已超越了神话,沉淀为最可靠的经验。
蒙蒙亮时,东坡传来一阵欢呼,水通了。
村里破例开了一场的庆功宴,几碗稀薄的米粥,几碟咸菜。
人们谈论的,是“看来明年得改种些耐旱的粟米”,是“李二麻子挖井时差点被塌方埋了”,是“青禾那丫头发现的新水源救了命”。
没有人提起,是谁在那最关键的一刻,指挥了这场的“灌溉战役”。
陈默端着一碗粥,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听着,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存在,就像空气,无处不在,却又无人察觉。
而在远离村落的深山岩穴中,一滴积攒了数日的水珠,终于从漆黑的岩顶挣脱,滴答一声,清脆地击打在下方一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钟乳石上。
那一瞬,一只藏在石缝中的盲眼灯笼鱼,眼中那最后一抹微弱的荧光,骤然熄灭,彻底融入了永恒的黑暗。
光阴流转,村庄的变化在无声中发生。
苏清漪旧居门前,那曾被当做“照心明道台”的铜镜架早已锈迹斑斑,如今上面挂满了正在风干的腊肉和咸鱼。
一日,一位游学至茨外乡士子路过,见到此景,大惊失色,指着那锈迹斑斑的架子惊呼此乃“圣姑苏清漪遗留的讲道圣物”,竟要出高价收购。
屋主——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提着一串新做的酱鸭准备挂上去,被他唬得一愣,不解地挠了挠头:“啥圣物?这不就是个晾肉的架子么?”
士子痛心疾首,慷慨出价十两纹银。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校明儿,俺家还要晒酱呢,这架子好用得很。”
消息传开,村里人并未嘲笑老妇的短视,只当成一个有趣的笑谈。
苏清漪听闻后,也只是在田埂上抿嘴一笑,继续弯下腰,手把手教一个孩童在沙地上写下那个复杂的“酱”字。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明心书院”的一众大儒,正为了一面据是苏清漪当年用过的“真镜”的归属权,吵得面红耳赤。
柳如烟病了一场,卧床三日。
村里的孩子们自发轮流来照料她。
一个眼盲的童,固执地每晚都守在她床边,为她唱一首自己编的童谣,歌词颠三倒四,全是些日常琐事:“柳老师煮粥烫了手,我摸到她的绷带好厚好厚……昨的风吹倒了竹篱笆,老师骂了那只偷吃的鸡……”
起初,旁人觉得这不成体统,柳如烟却含着泪,坚持要听完。
她对众人:“这,才是我的经文。”
病愈后,她将课堂彻底迁到了溪水边,不再教盲童们“听音辨位”的秘术,而是教他们用大不一的石头,敲击不同深浅的水面,奏出最质朴的音阶。
有人好奇地问,这是不是在传承失传的“影阁秘音”。
她坐在溪石上,阳光洒满她略显苍白却无比生动的脸庞,笑着:“我只是想让他们听见,水是怎么呼吸的。”
许多年后,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孩子,都练就了一手绝活,光凭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就能准确判断出汛期的到来。
村人称之为,“听溪课”。
除夕夜,全村人围着巨大的篝火守岁。
青禾坐在角落里,看着孩子们在场中表演着滑稽的短剧。
其中一幕,竟是夸张地模仿当年村民们修建“升仙台”的闹剧,一个孩子扮作神神叨叨的工匠,对着一块木头跪拜,引得满堂哄笑。
她看到,人群中,那个当年真的带头跪拜过的老工匠,此刻也正拍着大腿,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青禾的眼角也有些湿润。
散场时,她悄悄将那本记录了村子所影奇迹”与变化的账本,投入了尚有余温的炉火之郑
火焰“呼”地一下腾起,将纸页吞噬。
站在门口阴影里的陈默看到了这一幕,却什么也没,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有些东西,只有烧掉了,才算是真正地留下了。
秋深叶落,韩九照例上山巡视那片他亲手种下的柏树林。
他忽然发现,那块刻着“共植此树,以记其功”的石碑,早已被疯长的藤蔓彻底覆盖,字迹全消。
他笑了笑,正欲转身离去,却目光一凝。
在石碑后面,新近松动的泥土里,竟有人悄悄补种了一株寸许高的柏树苗。
树苗旁,还用石块压着半块烤得焦黄的红薯,显然是哪个嘴馋的孩子留下的“供品”。
他蹲下身,心翼翼地为树苗培好土。
忽然,他感觉怀中一热。
那枚三年前陈默所赠、早已干瘪如石的稻种,竟在他贴身的温热与山间湿气的共同作用下,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愣了半晌,轻轻地,将这枚奇迹般的稻种,埋入了新栽柏苗的旁边。
村口,陈默的家郑
苏清漪正拉着一个盲童的手,教他用指尖触摸一本特制的无字凸痕书。
灶房里,柳如烟哼着不成调的乡间调,锅里炖肉的香气满溢而出。
窗边,青禾趴在桌上,正用炭笔画着新一期“笨问题榜”的草图,题目是:为什么越旱,井里的水反而越咸?
门外,一阵干燥的秋风卷过。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悠悠飘落,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那早已被岁月磨平的门槛上。
那里,曾有一行模糊的刻痕:“此屋常开”。
没有人记得是谁刻下了它,也没有人需要记得。
然而,那阵风吹过之后,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灶台的肉香,而是一股愈发浓重的、从遥远干涸的河床深处翻涌而出的尘土腥气。
喜欢赘婿,开局签到绝世兵法请大家收藏:(m.6xsz.com)赘婿,开局签到绝世兵法第六小说站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