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春光正好，泄了一地暖融融的金箔。
安陵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花样，神情恬静。
殿外忽地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安陵容脸色被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柔顺覆盖。
她由寒玉心搀扶着，欲起身行礼。
雍正已大步走了进来，抬手虚扶：
“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较往日似乎温和些许，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
那里面有着宫里眼下唯一未降世的皇嗣。
宫人悄无声息地奉上茶点，又悄然退下，留得帝妃二人话。
雍正坐下，问了些日常饮食起居，安陵容一一柔声答了，言语间满是恭顺与依赖。
雍正道：“朕记得之前，你也戴过红玛瑙珠子。”
安陵容笑道：“皇上好记性，查出了身孕臣妾便没有戴着了，皇后娘娘要供到宝华殿还愿呢。”
静默片刻，雍正的目光再次凝在她腹间：“好好将养着。朕盼着他平安降生。”
安陵容微微垂首，脸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声音轻软却清晰：“皇上放心，臣妾定当竭尽全力，护佑我们的孩儿。”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皇后倒台，祺嫔失子失宠，放眼宫中，再无人有资格、有能力从她身边夺走这个孩子。
她终于能亲手抚养自己的骨肉，绝不容有失。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
皇上今日的温和与期待不假，但他只是禁足了皇后，并未伤其根本。
太后尚在，乌拉那拉氏的尊荣体面便不能彻底撕破。
只要皇后仍保留着那份名位，便如同蛰伏的毒蛇，谁也不知她何时会反扑。
眼下的一切安宁，不过是风雨间歇的假象。
真正的根刺未除，隐患便永远存在。
欲要将皇后彻底扳倒，那需要更狠、更绝、更无法转圜的时机。
但这些念头，在她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未泄露分毫。
她依旧温婉地笑着，聆听皇帝或许带着一丝补偿意味的关怀与赏赐的许诺。
“姨姨！姨姨！”
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在殿门口响起。
雍正与安陵容闻声一同望去，只见门帘微动，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探了进来，正是六阿哥弘昭。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朝里张望，一眼看见安陵容，便咧开嘴笑了：“姨姨！”
后头的乳母慌忙跟上，面露惶恐地躬身告罪：
“皇上恕罪，娘娘恕罪！阿哥一不留神就跑来了，奴婢这就抱他回去。”
安陵容却笑着摆了摆手，眉眼间尽是柔和：“无妨，弘昭，到姨娘这儿来。”
寒玉闻言，立刻机灵地打起帘子。
弘昭便迈开腿，自己蹬蹬蹬地走了进来。
他走得已然很稳，但孩童那特有的、略带摇晃的步态，依旧显得憨态可掬。
他径直走到安陵容榻边，竟一屁股坐在了脚踏上，自顾自地玩起了安陵容的衣角。
安陵容温柔笑问：“弘昭，用过膳了吗？”
家伙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雍正见了他这模样，也不由得被逗笑了。
安陵容轻轻指了指身旁的雍正，柔声引导道：“弘昭，瞧瞧，这是谁呀？”
弘昭闻声，歪着脑袋，仔细地瞅着雍正那带笑的面庞，像是在努力回忆。
片刻后，他嘴一咧，露出几颗白牙，口齿清晰地唤道：
“……皇阿玛！”
这一声呼唤，清脆悦耳。
雍正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龙心大悦，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子！”
他心情极佳，倾身伸手，一把将脚踏上的家伙捞起，稳稳抱在怀里。
他掂拎怀中的儿子，目光慈爱，逗着他问：“告诉皇阿玛，想不想皇阿玛？”
弘昭在他怀里窝稳了，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点零脑袋，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安陵容倚在榻上，含笑望着这难得温馨的父子相处一幕。
“看来朕今日来得巧，倒赶上这子来寻你。”雍正语气轻松，显然极享受这片刻闲暇与亲子之乐，“他倒与你亲近。”
安陵容柔声回道：“弘昭真可爱，臣妾也喜欢他常来作伴。”
这时，弘昭似乎有些呆不住了，扭着身子要下去。
雍正便弯腰将他放下。
家伙脚一沾地，便摇摇晃晃地跑到安陵容榻边，好奇地伸手指了指她隆起的腹部，仰起脸，含糊不清地问：“……妹妹？”
安陵容心中一颤，随即笑意更深，她轻轻握住弘昭的手，柔声道：
“是呀，弘昭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弘昭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却很是肯定地重复：“妹妹！”
雍正见状，再次朗声大笑：“不论是妹妹还是弟弟，弘昭都要做一个好哥哥。”
弘昭点零头。
雍正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深浓，他看着弘昭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好，弘昭妹妹，那便极有可能是妹妹。”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与宠溺，“弘昭是有大福气的，金口玉言。”
安陵容抿唇浅笑：“若真能如弘昭所愿，便是再好不过了。到时只怕这子又要整日黏着，嫌妹妹分了他的宠爱去。”
雍正故作严肃地瞪了怀里的弘昭一眼，眼底却全是笑意：
“他是兄长，自当护着妹妹。朕瞧着他是个有担当的。”
晚膳时分，弘昭便留在了丽景轩，同他的皇阿玛与柔娘娘一同用膳。
席间，安陵容对弘昭照料得无微不至，亲自为他布菜吹汤，眉眼间的柔和与耐心，俨然一副慈母模样。
弘昭也似早已习惯她的呵护，乖乖坐在一旁，偶尔仰起脸冲她一笑，神情依赖又亲近。
更令人讶异的是，春禧堂那边，不见沈眉庄派人来传唤或过问，仿佛对弘昭留在储秀宫已是习以为常。
雍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不由放下银箸，温声道：
“后宫之中，若能都如储秀宫这般和睦，朕不知要省去多少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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