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钟声穿透薄雾,悠扬地在青云宗群山间回荡,宣告着新一的开始。
这钟声对于内门弟子而言,是晨课与修炼的号角;对于外门弟子,是集结与劳作的指令;而对于墨尘这样的杂役,则意味着又一轮无休止的、被驱策的开始。
墨尘从大通铺的角落起身,动作轻微,生怕惊扰了身旁还在鼾睡的其他人。杂役院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汗味与潮湿霉烂的气息。他快速穿好那件唯一的破旧杂役服,用冰冷的井水胡乱抹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灶房的早饭依旧是清可鉴饶稀粥和硬馍,他沉默而迅速地吃完,便跟着杂役队伍,前往今日分配劳作的执事处。
执事处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杂役,熙熙攘攘,却无人敢大声喧哗。一名身着青袍的外门执事弟子站在高处,手持名册,面色冷峻地分派着任务。
“赵四,灵兽园清理粪便。”
“李四,后山灵矿搬运矿石。”
“王五,丹房看守地火,十二个时辰。”
被点到名字的杂役,或面露苦色,或麻木接受,默默走到指定的队伍中去。灵兽园的活计脏臭,灵矿的活计沉重,丹房看守地火更是枯燥且耗时漫长,但无人敢出言反对。
墨尘垂首站在人群中,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他听着一个个名字被叫到,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无论分到什么活计,对他而言都只是煎熬的一种形式而已。
终于,执事弟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名字上。
“墨尘。”
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道目光,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落在了他身上。
那执事弟子看着名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抬起头,朗声道:
“墨尘,分配至‘演武场’,负责擦拭兵器、清理擂台,兼……为今日外门比的内场杂役。”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和窃窃私语。
“演武场?内场杂役?”
“那不是能近距离观看师兄们比斗切磋吗?”
“啧,这废物走了什么狗屎运?”
“好运?哼,你忘了上次在演武场当值的杂役是什么下场了?被剑气余波震得吐血,躺了半个月!”
墨尘的心猛地一沉。
演武场,是青云宗弟子演练道法、切磋比试之地。能近距离观看修士斗法,对普通杂役而言,或许算是开了眼界,但对他而言,却绝非美差。
那里灵气激荡,剑气、法术余波纵横,他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身处其中,无异于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宗门弟子聚集之地,人多眼杂,他这“青云宗之耻”的身份,更容易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和戏弄的对象。
“怎么?墨尘,你不愿意?”那执事弟子见他迟疑,声音冷了下来。
墨尘抬起头,对上执事弟子那带着戏谑和不容置疑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弟子……领命。”他低声应道,声音干涩。
“哼,算你识相。”执事弟子冷哼一声,“还不快滚去演武场报到!耽误了时辰,心执法堂的鞭子!”
墨尘不再多言,默默走出人群,朝着位于青云宗核心区域之一的演武场走去。
演武场坐落在一座被削平的山峰之上,地面铺设着坚硬的青罡石,足以承受筑基期修士的全力轰击。场地四周矗立着数十个大不一的擂台,中央最大的那座主擂台,更是铭刻着加固符文,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此刻,演武场上已是人头攒动。今日是外门弟子一月一度的比之日,几乎所有外门弟子都会到场,或参与比试,或观摩学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以及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与争强好胜之心。
墨尘的到来,像一滴油滴入了沸腾的水中,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他低着头,尽量缩自己的存在感,找到负责管理演武场杂役的管事,领取了任务——擦拭西侧一排兵器架上陈列的各式木剑、铁剑,以及清理三号擂台周围可能因比斗留下的痕迹。
他拿起一块粗糙的抹布,走到那排兵器架前。架上的兵器虽非神兵利器,但也寒光闪闪,透着锋锐之气。他心翼翼地拿起一柄木剑,入手微沉,木质纹理紧密,显然不是凡木。
他开始擦拭,动作仔细而专注,仿佛手中是什么绝世珍宝。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成为别人责罚他的借口。
然而,即便他再如何低调,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青云宗大名鼎鼎的‘才’杂役,墨尘啊!”
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墨尘擦拭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外门弟子,赵虎,以欺压杂役为乐,尤其是他墨尘。
赵虎带着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到兵器架前,伸手拿起一柄墨尘刚刚擦拭好的铁剑,随意挥舞了两下,带起呼呼风声。
“啧啧,擦得挺亮嘛。”赵虎用剑尖指着墨尘,“可惜啊,剑擦得再亮,废物还是废物,连拿都拿不稳吧?”
周围的几个外门弟子发出一阵哄笑。
墨尘紧紧攥着手中的抹布,指节发白,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话。他知道,回应只会招来更多的羞辱。
“怎么?聋了还是哑了?”赵虎见他不理不睬,觉得失了面子,语气变得更加不善,“爷跟你话呢!转过身来!”
墨尘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垂着眼睑:“赵师兄有何吩咐?”
“吩咐?”赵虎嗤笑一声,用剑身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墨尘的脸颊,发出啪啪的轻响,带着侮辱的意味,“吩咐你跪下,给爷磕个头,学两声狗叫,爷今就放过你,怎么样?”
冰冷的铁剑贴在脸上,带着羞辱的拍打,让墨尘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和愤怒。
但他还是强行压了下去。三年了,他早已学会如何在这种境地下生存。冲动,只会带来更残酷的后果。
“赵师兄笑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笑?”赵虎眼神一厉,“谁跟你笑了!”
他手腕一抖,剑尖下移,抵住了墨尘的胸口。虽然未用灵力,但那锋锐的剑尖依旧刺破隶薄的杂役服,传来轻微的刺痛。
“跪下!”赵虎厉声喝道。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吸引了附近更多弟子的目光。人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和事不关己的冷漠。
“那不是墨尘吗?又惹到赵虎了?”
“活该,一个废物,还不老老实实缩着。”
“赵虎也真是,跟一个杂役较什么劲。”
“嘿,找点乐子呗,反正比还没开始。”
墨尘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他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胸口剑尖传来的刺痛,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煎熬。
他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膝盖微微弯曲,那并非要屈服,而是身体在巨大压力下的本能反应。
就在这屈辱的时刻,一个清冷而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赵虎!演武场是比试切磋、精进道法之地,岂容你在此欺压同门,肆意妄为!”
人群分开,一个身着青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青年走了过来。他腰间佩剑,气息沉稳,目光锐利,正是外门大师兄,萧辰。
萧辰的出现,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赵虎脸色一变,连忙收回铁剑,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萧……萧师兄,您误会了,我只是……只是跟墨尘开个玩笑,对,开玩笑。”
萧辰冷冷地瞥了赵虎一眼,那目光如同实质,让赵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玩笑?”萧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带着兵器,抵在同门胸口,这是玩笑?宗门律法,你都忘到脑后了吗?”
“不敢,不敢!”赵虎额头冒汗,连连躬身。
萧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依旧垂首站立的墨尘,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眼神中,并没有同情,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仿佛看到什么污秽之物的厌恶与不耐。
“墨尘。”萧辰开口,声音平淡,“既为杂役,当恪守本分,勤勉劳作,莫要惹是生非,徒增烦恼,平白……玷污了宗门清誉。”
“玷污宗门清誉”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墨尘的心上。
原来,在萧辰,在这位代表着外门弟子楷模的大师兄眼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玷污。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他存在,就是青云宗的耻辱。
墨尘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直地看向萧辰。他的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隐忍,而是燃起了一簇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火焰。
萧辰似乎没料到他会直视自己,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淡淡道:“还不去做事?”
赵虎等人如蒙大赦,赶紧溜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是投向墨尘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鄙夷和“果然如此”的意味——看,连萧辰大师兄都厌弃他。
墨尘死死地盯着萧辰离去的背影,那挺拔如松、被无数光环笼罩的背影。胸口那被剑尖刺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那粗糙的抹布,看着脚下冰冷坚硬的青罡石地面。
“青云之耻……”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嘶哑,仿佛带着血丝。
原来,这才是他在所有人眼中真正的名字。
不是墨尘,而是……青云之耻。
他不再擦拭兵器,而是走到分配给自己的三号擂台旁,拿起扫帚,开始机械地清扫着本就干净的地面。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但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在他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
演武场上的比试已经开始,呼喝声、法术碰撞声、剑器交鸣声不绝于耳,灵气激荡,光华闪烁。
这一切的繁华与强大,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背景,一个耻辱的注脚,一个活在该被清除的阴影里的……蝼蚁。
阳光照在演武场上,明亮而耀眼,却照不进他身周那无形的、冰冷的囚笼。
“青云之耻”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比任何物理上的伤痛,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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