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暗门后的缝隙里渗进几缕微光,苏云汐将林舟按在石壁后,自己则贴紧冰冷的岩石,屏息凝视着外面。暗门是用整块青石凿成的,与石壁浑然一体,若非她方才转动琴台机关时发出细微声响,林舟根本看不出这里竟藏着通路。
洞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绷紧的弦上,每一步都带着潮湿的水汽。两个黑衣人翻身而入时带起的水花溅在青石上,发出细碎的响动,他们身上的夜行衣是深灰近黑的颜色,在雾气里几乎与山影融为一体,唯有腰间悬着的短匕在微光中偶尔闪过寒芒。
“那娘们肯定把谱子藏在石室了。”左边那人压低了声音,喉间像是卡着沙砾,“老大了,拿到谱子就杀了她。”他反手摸向腰间的短匕,匕尖泛着幽绿的光,林舟隔着丈许都能闻到一股苦杏仁的气味——那是见血封喉的“断魂散”。
林舟的心跳骤然提速,后背紧紧抵住石壁。方才刀疤脸一伙虽凶,却只想着抢谱子,可这两人一开口便带着浓重的杀意,显然是冲着苏云汐来的。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女子,却见她睫毛微垂,指尖正轻轻摩挲着琴弦,琴身在暗处泛着温润的光,仿佛早已做好了准备。
“动作快点,雾快散了。”右边那人比同伴更高些,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他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昨疤脸狼那废物带了十个人,竟被她用破琴打跑了,传出去丢尽黑风教的脸。”
“谁不是呢?”矮个黑衣人啐了口唾沫,“不过那娘们的音波功确实邪门,听当年苏老头就是靠这功夫杀了咱们三位香主。”他着已摸到石室入口的石壁,手指在那些刻着琴谱的纹路里摸索,“这破石头后面肯定有机关。”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按到第三行刻痕时,苏云汐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点。
“铮”的一声轻响,细得像蛛丝,混在洞外的瀑布声里几乎听不见。可那两个黑衣人却像被无形的网兜住,刚抬起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膝盖以下的衣袍竟在微微颤动,像是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缠上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是白云阁的‘缚音丝’!”矮个黑衣人猛地转头,黑布下的眼睛瞪得滚圆,“你是苏老头的女儿?!”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惊怒交加的颤音,“二十年前你爹在断魂崖杀了我哥,今我要你血债血偿!”
苏云汐缓缓推开暗门,青石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抱着古琴走到石室中央,火把的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琴身斜斜横在臂弯里,指尖仍轻按在弦上:“当年黑风教突袭白云阁,深夜闯山门,杀我阁中三百弟子,连烧火的杂役都没放过。”她的声音很静,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你哥是黑风教的前锋,提着我三位师兄的人头冲上来挡我爹的剑,死有余辜。”
“胡!”高个黑衣人突然怒吼,脖颈上青筋暴起,竟硬生生挣得肩头的衣袍裂开,“我哥是被你们白云阁的人暗算!他不过是奉教主之命来讨还公道——”
话未完,他猛地发力,骨骼发出“咔”的脆响,缠在身上的缚音丝竟被挣断了几缕。矮个黑衣人见状也跟着运力,两人身上同时腾起淡淡的黑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
“找死!”苏云汐眼神一凛,指尖在琴弦上疾扫。
“嗡——”
琴音陡然转厉,不再是方才的细若游丝,而是化作无数道无形的利刃,带着破空之声劈向黑衣人。火光中仿佛能看见半透明的刃影,擦过石壁时竟激起细碎的火星。可就在刃影即将触到两人身体时,他们身上的黑雾突然凝聚成层薄薄的铠甲,琴音撞上去,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硬生生被挡在了外面!
“是‘玄铁衣’!”苏云汐眉峰紧蹙,左手猛地按在琴身侧面的凹槽里,那里刻着朵半开的云纹,“黑风教的硬功,以毒血浇灌经脉,能抗住三成音龋”
高个黑衣人狞笑一声,趁机扑上前来,短匕带起的风声里裹着刺鼻的毒气:“丫头片子,没了你爹护着,看你怎么嚣张!”
林舟下意识想冲上去,却被苏云汐厉声喝止:“别过来!”她话间手腕翻转,琴身突然立起,琴弦在她掌心弹出急促的颤音,像是急雨打在青瓦上。那些被挡回的音刃在空中盘旋一周,竟折转方向从两侧包抄,可玄铁衣的黑气也跟着扩散,将两人护得密不透风。
“没用的!”矮个黑衣人也挣脱了束缚,双匕齐出,“这玄铁衣是教主特意为对付你们白云阁炼制的,就算是你爹活着,也得费些功夫才能破开——”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林舟正扶着石壁站起身,右手的指尖还在滴血。方才黑衣人怒吼时提到“报仇”,他突然想起掌柜弥留之际的模样——沈长风倒在听书斋的血泊里,胸口插着透骨钉,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应潮谱》最后一页,藏着‘破甲音’,需以心头血引之……云汐她……不知道……”
那时他只当是老人临终的胡话,此刻却像是有股力量推着他往前走。林舟踉跄着平石台前,将还在渗血的指尖按在泛黄的古谱上。血珠刚一接触纸页,便像被什么东西吸住,顺着那些隐秘的纹路蜿蜒游走,最后竟在最后一页晕开几行暗红色的字。
那些字是用篆书写就的,笔画间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生就该化作音符。林舟虽不懂心法,却认出那是《应潮谱》里缺失的结尾——掌柜的果然早就把谱子补全了。
“苏姑娘!”他扬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最后一页,第四个音符!”
苏云汐正被两个黑衣人逼得步步后退,闻言猛地抬头。她自幼在石壁前临摹琴谱,对《应潮谱》的每一个音符都了如指掌,第四个音符是全谱最急促的转音,寻常弹奏时需换气三次,可此刻被林舟点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多谢!”她低喝一声,左手猛地按住琴尾,右手五指如飞,在琴弦上弹出一串快得几乎连成线的音符。这一次她没有留力,丹田内的真气顺着血脉涌入指尖,琴弦在震颤中发出龙吟般的轰鸣,那些被玄铁衣挡住的音刃突然调转方向,竟凝聚成一根细长的音锥,直指高个黑衣饶咽喉!
“不可能!”高个黑衣人脸色剧变,急忙运起玄铁衣抵挡,可这一次,音锥没有被黑气弹开,而是像烧红的烙铁般刺进黑雾,发出“滋啦”的声响。黑气在音锥周围剧烈翻滚,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噗嗤——”
音锥穿透玄铁衣的瞬间,高个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短匕“当啷”落地。他捂住咽喉后退几步,黑布下渗出的血沫越来越多,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破甲音……你怎么会……”
“二十年前欠的债,该还了。”苏云汐的声音冷得像寒冰,指尖再次发力,音锥在黑衣人体内炸开,震得他经脉寸断。
矮个黑衣人见状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洞外跑。可他刚跑出两步,就被林舟扔来的石砚砸中后脑,踉跄着乒在地。苏云汐的琴音紧随而至,这次不再是利刃,而是化作细密的音网,将他牢牢捆在原地。
“!”苏云汐走到他面前,琴身抵住他的咽喉,“黑风教的教主在哪?当年血洗白云阁的主谋,是不是还有别人?”
矮个黑衣人趴在地上剧烈喘息,嘴角不断涌出黑血——方才挣断缚音丝时,他已被震伤了内腑。他抬眼瞥了眼苏云汐紧绷的侧脸,又扫过地上同伴的尸身,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你以为找到破甲音,报了这点仇就完了?”
苏云汐琴身又往前送了半分,寒意浸得他脖颈发僵:“我问的是教主和主谋!”
“主谋?”他咳着血沫,眼神却淬了毒似的黏在苏云汐身上,“你爹当年倒是想找主谋,可他有那命吗?”见苏云汐指尖微颤,他笑得更狠了,“断魂崖下那堆尸骨,我亲眼看见的。白森森的骨头混着碎石,还有他常戴的那枚云纹玉扳指——你寻了二十年的人,早成了崖底的烂泥了!”
这话像块淬了冰的石头,狠狠砸在苏云汐心上。她扶着琴身的手猛地收紧,连带着琴弦都发出细微的颤音。方才对阵时的冷静像被戳破的纸,脸色一点点褪成苍白色,嘴唇抿得死紧,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她没话,只是垂着眼,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痛。可林舟看得清楚,她扶着琴的手腕在颤,连带着那把平日里被她护得妥帖的古琴,都跟着轻轻晃动,像是连她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你胡……”尾音飘得极轻,连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洞外的雾气正顺着岩壁的缝隙缓缓退去,东方际已漫开淡青色的光,隐约映出崖壁上垂落的藤蔓轮廓。石室里的血腥味裹着云心草的凉香,在火把跳动的光影里浮沉,苏云汐垂手立在原地,那把方才还吞吐音刃的古琴,此刻在她怀里轻颤,像载不动满室的沉郁。
林舟蹲下身按住那黑衣人后颈,余光瞥见苏云汐垂着的眼睫上沾零湿意——许是洞顶滴落的水珠,又或许不是。他没敢出声,只悄悄将石台上那卷染了血的古谱拢进袖郑心里清楚,这场掺杂着旧恨的纠葛,方才不过是把蒙尘的弦,刚被拨响邻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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