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生病的事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很快又被屯子里其他更日常的琐事覆盖了。毕竟，猫冬的日子漫长，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程秋霞担心归担心，但日子还得照常过。她仔细收好了王淑芬落下的那点焦虑，依旧每变着花样给程飞捣鼓吃的，耐心地教她话，带她串门，努力让她更像一个“正常”的、土生土长的屯里娃。
程飞的学习能力时好时坏。话依旧磕磕巴巴，发音古怪，但词汇量确实在缓慢增加，从“吃”、“喝”、“大伊”，到“炕”、“糖”、“狗可怕”，虽然组合起来常常让人哭笑不得，但至少能表达基本需求了。
动作上也灵巧了些，虽然跑起来还是有点笨拙，容易摔跤，但至少不会平地摔了。而且，她似乎对“玩”这件事，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模糊的兴趣。
这下午，阳光正好，照得雪地亮晶晶的。铁蛋又带着他的“弟们”——流着鼻涕的狗剩和扎着歪歪扭扭羊角辫的二丫，跑来程秋霞家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飞飞！飞飞！出来玩嘎拉哈不？”铁蛋手里抓着几个磨得油光水滑的骨头节，大声喊着。
程飞正坐在炕沿上，看程秋霞补袜子，听到声音，脑袋扭了过去。她对“铁蛋”和“玩”这两个词有反应。
程秋霞笑着推推她：“去吧去吧，跟铁蛋他们玩一会儿去，记得戴上帽子围巾！”
程飞被裹严实了，才被允许下炕。她走到院子里，看着铁蛋手里那几个的骨头节，又看看铁蛋。
“这个，嘎拉哈！”铁蛋得意地展示着，“看我咋玩！”他把一个布口袋往上抛，同时飞快地用手把炕席上的四个嘎拉哈翻成同一面，再接住落下的口袋。
程飞看得眼花缭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一直跟着那上下翻飞的口袋和嘎拉哈转动。
“看懂没？可简单了！”铁蛋把嘎拉哈塞进程飞手里，“你来试试！”
程飞低头看着手里那几个的、凉凉的骨头节，又抬头看看铁蛋期待的眼神。她学着铁蛋的样子，笨拙地把一个嘎拉哈往炕席上一扔——没扔准，滚到一边去了。她又拿起那个布口袋，往上抛——力气用大了，直接扔过了头，掉她身后了。
铁蛋和狗剩、二丫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飞飞你好笨啊！”
程飞被笑得有点窘，脸绷着，弯腰去捡身后的布口袋，结果帽子太大，往下滑，遮住了眼睛，她手忙脚乱地去扶帽子，差点一头栽进雪堆里。
孩子们笑得更厉害了。
程秋霞在屋里窗户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但她没出去干涉，孩子嘛，打打闹闹才正常。
铁蛋笑够了，倒是很有大哥风范地走过去，帮她把帽子戴好，又捡起布口袋：“不是你这么玩的！我来教你！你看，手要这样……”他抓着程飞的手，耐心地（以他的标准）教她怎么抛口袋，怎么抓嘎拉哈。
程飞的手很凉，动作也很僵硬，但在铁蛋的摆弄下，居然也勉强完成了一次抛接——虽然嘎拉哈一个都没翻过来。
“哎！对了对了！就这样！”铁蛋大声鼓励。
二丫也把自己手里几个比较旧的嘎拉哈分给程飞：“飞飞，你用我的，我的好抓！”
狗剩则在旁边不停地出着馊主意：“飞飞你使劲扔！扔高高！”
程飞就在这群老师的“指导”下，懵懵懂懂、笨手笨脚地玩着这个她完全没掌握要领的游戏。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捡口袋、捡嘎拉哈，或者看着别人玩，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不耐烦或者想离开。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了活力，虽然她常常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这种热闹的、生机勃勃的氛围，让她那种属于丧尸的、冰冷的孤寂感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
玩累了，孩子们就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铁蛋从兜里掏出几块烤得焦黑的红薯干，分给大家。程飞也分到一块，她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硬硬的，很甜，很有嚼劲。
“飞飞，你以前在哪儿的啊？”二丫一边嚼着红薯干一边好奇地问。
程飞眨巴着眼睛，努力理解这个问题，然后含糊地回答：“远……远远的……”
“远是哪儿啊？有咱屯子好吗？”狗剩问。
程飞想了想A星球的废墟、嘶吼和永远灰暗的空，又看了看眼前洁白的雪地、冒着炊烟的屋顶和身边的伙伴，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不好。没迎…糖，没迎…地瓜……”
孩子们自动理解为她以前的家很穷，吃不起糖和地瓜，顿时充满了同情。
“那你以后就在咱屯子吧！”铁蛋一拍胸脯，“我罩着你！谁欺负你我就揍他！”
“对！咱屯子好！有肉吃！”狗剩附和。
二丫则细心地帮程飞把歪掉的围巾重新系好。
程飞看着他们，虽然不太明白“罩”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那种单纯的善意。她低下头，继续啃着红薯干，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暖暖的，胀胀的，有点像吃了烤地瓜，但又不太一样。
程秋霞在屋里看着院子里那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阳光下，程飞那光溜溜的脑袋格外显眼，脸上似乎也带着点轻松的神情，不再是刚来时那种紧绷的警惕和茫然了。
她欣慰地笑了笑，心里那点因为王淑芬的话而产生的不安，也渐渐消散了。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孩子能这样平平常常、傻乎乎地跟伙伴玩闹，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至于张建国……听下午烧退下去点了，能吃点稀粥了。程秋霞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就是一场重感冒，虚惊一场。
日子嘛，就是这样，有点波折，但大多时候，就像这冬日的阳光，平淡，却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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