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云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艰难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爷爷…婉儿…你们…打完了？真精彩！哈哈…”
叶啸须发戟张，黑金蟒袍无风自动，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叶凌云的心尖上。
“臭子！你跑什么？！见了婉儿，你转头就想跑？是不是觉得婉儿配不上你？还是觉得老夫的话是放屁？！”
他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叶凌云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想躲。
“秦王爷爷息怒！”赵婉儿身影一闪，如同火红的流云，瞬间挡在了叶凌云身前。
她手中那杆亮银枪不知何时已收在背后，此刻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叶啸的手臂。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韧劲。
叶啸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赵婉儿平静却坚定的眼神，胸中的怒火微微一滞。
他冷哼一声，收回了手，但目光依旧如刀般刮向叶凌云：“！为何要跑？今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家法伺候！”
叶凌云头皮发麻，看着眼前这尊煞神和挡在自己身前的“女战神”，嘴唇嗫嚅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我怕她打死我”？
这理由在刚才那场惊世骇俗的对决后，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赵婉儿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叶凌云，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杀意，反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无奈，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叶凌云，”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清晰地传入叶凌云耳中，“你我婚约，乃是长辈所定，更是…更是关乎你性命之事。我赵婉儿，自知晓此事起，便从未想过要违背。”
叶凌云愣住了。从未想过违背？那之前那些鞭子是怎么回事？
赵婉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你可知，你之前流连青楼，醉生梦死，整日惹是生非，一副纨绔模样，将秦王府的颜面、将你爷爷的期望、更将你自己的性命视若无物！我打你，是恨铁不成钢！是气你不争气！是想打醒你！”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激动：“但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那日惜玉阁前，我鞭打你，下手自有分寸。你以为…你以为秦王爷爷‘诈死’的消息传来时，你还能安稳地躺在王府养伤吗？”
叶凌云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赵婉儿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赵峥！他早已视你为眼中钉！秦王爷爷‘战死’的消息一传来，他便立刻派人，要对你下杀手！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决绝：“是我提前得知消息，抢先一步赶到惜玉阁！
是我故意当街鞭打你，制造出你重伤濒死的假象！
是我告诉赵峥，我不愿嫁给你这个废物，不如打死干净！也是我…”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也是我在你昏迷时，俯身…吻了你…将我体内的一口‘先一气’渡给了你！
这口气，护住了你心脉，吊住了你的命！否则，你以为御医检查时，为何会断定你‘必死无疑’？
那是我的‘先一气’掩盖了你的生机！赵峥信了，他高兴了！他以为你死定了！秦王府后继无人了！”
叶凌云如遭雷击！他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婉儿！
原来…原来是这样？！
那场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的鞭打，竟然是她的保护？！
那冰冷唇瓣的触感，不是幻觉，是她救命的“先一气”？！
御医的“必死”诊断，是她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穿越而来，占据这具身体，竟是因为赵婉儿这看似暴戾实则深沉的保护？！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叶凌云。
震惊、愧疚、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她眉宇间带着英气，眼神清澈而坚定，此刻在他眼中，那曾经让他恐惧的暴力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
叶啸在一旁听着，脸上的怒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慨和一丝欣慰。
他看向赵婉儿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和…感激。
赵婉儿看着叶凌云呆滞的样子，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后来，秦王爷爷大胜的消息传来，赵峥慌了，立刻派御医‘全力救治’你。
你这才‘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叶凌云，你这条命，也算是我赵婉儿救回来的。
我既认定了你是我的夫君，便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属于霓凰公主的骄傲：“所以，你现在还跑吗？”
叶凌云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的。
之前的恐惧和抗拒，在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自私。
他看着赵婉儿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明亮的眼睛，挺翘的鼻梁，紧抿的唇瓣…褪去了暴戾的滤镜，此刻在他眼中竟是如此…生动美丽。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痞气和劫后余生的轻松，故意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
“跑？跑什么？我现在觉得…我媳妇儿真厉害！不仅枪法好，演戏也是一流！连皇帝都骗过了！”
他故意把“媳妇儿”三个字咬得极重，眼神带着促狭的笑意，打量着赵婉儿瞬间染上红晕的脸颊。
赵婉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调戏弄得一愣，随即柳眉倒竖，下意识地又想抬手，但看到叶凌云眼中那不再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欣赏和…戏谑的光芒，她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啐道：“油嘴滑舌！谁是你媳妇儿！再胡袄，心你的皮！”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眼神也有些闪躲，那份杀伐果断的女战神气势，此刻竟显得有些…可爱。
叶啸看着这对儿女的模样，捋着胡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这才对嘛！臭子，以后对婉儿好点！再敢胡闹，看老夫不打断你的腿！”
叶凌云连忙正色，对着赵婉儿郑重一揖：“婉儿姑娘…不，婉儿，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日后定当…好好相处。”
他本想学古人“以身相许”，但，这赵婉儿已经算是许给自己了吧。
赵婉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
叶凌云趁热打铁，提议道：“婉儿，三日之后便是吉日。
不如…我们一同去月老庙祈福？
也算…为我们的婚约讨个好彩头？”他看向赵婉儿，眼神带着询问。
赵婉儿微微迟疑，但看到叶啸鼓励的目光，又看了看叶凌云眼中难得的认真，最终还是点零头：“…好。”
叶啸抚掌大笑：“好！月老庙好！就这么定了！臭子，这次可别再想着跑了！”
“不敢不敢！”叶凌云连忙摆手，脸上堆满笑容。
随后，叶凌云带着熊大离开了庭院。
熊大全程如同隐形人一般，此刻才低声道：“世子，您刚才…胆子可真大，也不怕霓凰公主再揍你一顿。”
叶凌云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这不是…气氛到了嘛。熊大，走，去看看咱们招揽的那些宝贝疙瘩！”
两人来到王府前院临时辟出的“开府建牙”办公处。
此时，叶安正带着几个识字的家丁整理着厚厚的名册和各类“作品”。
“世子，您来了。”叶安连忙起身行礼，将一摞整理好的资料递上，“这是今日登记造册的工匠名录及其技艺简述，还有部分人带来的样品或图样。”
叶凌云点点头，在案几后坐下，熊大如同铁塔般侍立一旁。
他翻开名册，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王铁锤，祖传铁匠，擅百炼钢，尤精刀剑锻造。
旁边放着几块寒光闪闪的精铁锭和一把造型古朴但刃口锋利的短刀。
叶凌云拿起短刀，屈指一弹，刀身发出清越的嗡鸣。
“好刀！好手艺！好东西！”他连声赞叹。
张清源，曾参与治理黄河水患，精水利营造。
附有一卷他手绘的河渠图样和一篇《治水十策》的节选。
叶凌云仔细翻阅，图中线条精准，标注清晰，策论更是见解独到，直指要害。“人才！绝对的水利专家！”叶凌云心中暗喜。
李稻香，老农，精农桑，改良稻种，亩产增三成。
旁边是一束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稻穗。叶凌云捻起几粒稻谷，仔细端详，颗粒饱满，沉甸甸的。
“杂交优势？还是选育良种？不管怎样，粮食是根本！这位李老丈，是宝贝！”他郑重地将稻穗放好。
还有擅长制糖的、精通晒盐的、烧瓷技艺精湛的、织染出神入化的、营造筑城经验丰富的…林林总总，数十人。
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实干家。
叶凌云一页页翻看，时而凝神思索，时而面露喜色，时而提笔在名册旁写下几个字，或是“重点”、“面谈”、“可驯等字样。
他脑海中，岭南那片瘴疠之地的蓝图，正随着这些名字和技艺，一点点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熊大默默地看着自家世子专注的侧脸，那眼神中闪烁的光芒，不再是纨绔子弟的轻浮，而是一种…运筹帷幄、志在千里的神采。
他心中那份追随的决心，更加坚定。
时间在翻阅和思考中悄然流逝，窗外的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烛火在案头跳跃，映照着叶凌云专注的身影。
岭南的未来，大乾的变局，似乎都在这静谧的夜晚，随着这些粗糙却有力的名字，悄然埋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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