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中漫无目的的航行，人类的感知是逐渐下降的，所以此刻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舷窗外是永恒不变的墨黑，只有远方零星几颗衰老恒星的黯淡光点，证明“精卫号”仍在移动。星辰的分布陌生而稀疏，导航星图上的大片区域标注着“未勘探”或“数据缺失”。
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类熟悉的星空，深入柯伊伯带之外名副其实的虚无之地。
舰内，长期深空巡航带来的影响开始显现。
照明系统被调至维持基本生理节律的最低标准，走廊空旷，脚步声回荡。
船员们轮班作息，但即便在休息时间，活动也有限。
娱乐室的利用率下降，更多人选择待在舱室或默默完成体能训练。
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着整艘舰船，这是远离家园、身处绝对未知环境后产生的本能反应。
洛城按计划进行舰长巡视。
他走过生活区，看到几名船员在静默地观看存储的星图资料，眼神缺乏焦点。
他经过健身房，里面的人动作机械，汗水的味道中混着一丝疲惫。
深空休眠综合征的早期症状——情绪低落、感官迟钝、对时间感知模糊——正在悄然蔓延。这不是纪律问题，而是人类生理心理在极端环境下的自然反馈。
他走进植物培养舱，这里是舰内唯一能见到大片绿色的地方。负责农业的技术员向他报告：“水循环系统正常，但部分作物生长出现迟缓。可能是长期缺乏自然光照节律的影响，我们在调整人工光照周期进行对比实验。”食物暂时无忧，但生态系统的微妙变化提醒着众人这个封闭世界的脆弱。
在主引擎室，工程师报告了另一个问题：“三号能量缓冲电容组出现性能衰减，超出预期。长期高负荷跃迁和隐匿机动加速了损耗。备用件更换后，同型号备件只剩两组。”
洛城点点头，没有多。这些都是预期中的挑战，只是它们开始从清单上的文字变成现实。
回到舰桥，气氛同样压抑。
“引擎状态稳定，航线清晰。”林薇声音响起，进行例行汇报。
“周边空域净空，无异常。”李明辉接口。
陈院士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对遗迹数据的深层解析没有突破性发现。那种加密方式的核心逻辑我们无法理解。”
洛城在指挥席坐下，目光扫过主屏幕外无尽的黑暗。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比面对明确敌人更消耗意志。
【常规背景扫描进行郑检测到异常信号碎片。】曦的声音在洛城脑海中响起，打破沉寂。
“异常信号？”洛城精神一振。
【信号强度极微弱，接近仪器探测阈值。周期性不规则，信噪比过低。正在进行频谱分析和源定位尝试。】
“将信号特征同步到主屏幕，共享给陈院士和林薇。”洛城下令。
一组几乎淹没在噪音中的杂乱波形图出现在屏幕上。
“这……太微弱了。”林薇调整着过滤器，“需要长时间数据积累和增强处理才能分析。”
陈院士凑近屏幕：“频谱特征……不属于已知自然现象。这个波动模式……似乎有某种规律，但太破碎了。”
【初步分析，信号编码方式与接收自遗迹接口的‘泽塔-003’相关信息有不足百分之五的底层逻辑相似性。】曦补充道。
不足百分之五，这个概率很低，但在这片虚无中，任何非自然的信号都值得关注。
“能定位信号源吗？”洛城问。
【信号持续时间过短，间歇期过长，且来源方向存在飘移。初步三角定位指向范围过于广阔，误差半径超过三光年。】曦回答。
一个微弱、破碎、难以定位的信号。它可能是一个线索，也可能只是宇宙背景辐射的偶然波动，或者某个早已毁灭的文明在万古前发出的、即将湮灭的回响。
“持续监控该信号，优先级调高。尝试任何可能的手段增强它，分析其规律。”洛城下令。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过。
“明白。”林薇和陈院士重新投入工作，舰桥内沉闷的气氛被一丝微弱的求知欲驱散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道来自月球的超光速量子通讯请求接入，使用的是最低限度的安全信道。
洛城接通。
秦书墨的虚拟影像出现，背景是月球指挥中心。
此刻她的表情严肃，这个时候接入通讯，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洛城，长话短。‘静海’基地物理封锁完好，能量阻尼场运行稳定。”
洛城点头，等待下文。
秦书墨特意通讯，不会只是为了报平安。
“但是，”她话锋一转，“过去七个地球日内，基地深层传感器记录到三次极其微弱的能量脉冲。脉冲强度远低于警戒线，但其波动模式与之前的基线不同，呈现一种难以描述的规律性。专家组初步判断，非系统噪声或外部干扰。能量源指向‘零号’样本核心。”
洛城的心沉了一下。“‘零号’有活动？”
“无法确定是主动活动，还是其内部能量平衡发生了某种我们未知的微变化。”秦书墨语气凝重，“变化幅度很，但趋势值得警惕。我们已加强监控频率。你们那边如何？”
“目前已经脱离火星侦察舰的探测，现在正在深空航行，刚发现一个极微弱信号，正在分析。方向不明，但可能是线索。”洛城简要回答，“我们会继续按计划搜索。”
“保持警惕。月球这边我会盯紧。保重。”秦书墨的影像消失。
通讯结束，舰桥内重回寂静，深空航行孤寂的压力依旧悄然弥漫。而远在无数光年外的月球，那沉睡的威胁似乎并非完全静止。他们，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寻找着或许能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却只捕捉到一缕风中残烛般微弱的信号。
“精卫号”继续向着虚无深处航行，前方的黑暗，依旧漫无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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