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手术灯下的誓言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像一颗灼热的心脏，在空旷走廊的白色墙壁上投下令人心悸的光晕。宋墨涵站在门外，仿佛被那道无形的界限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门内，是她交付了全部希望与恐惧的战场；门外，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现实，冰冷、寂静，充满了未知的暗流。
她身上沾染着顾锦城血迹的作战服尚未更换，干涸的暗红与医院纯白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来往往的医护人员投来或诧异或怜悯的目光。但她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穿透了那扇厚重的门，追随着里面无影灯下的每一丝动静。
时间在消毒水凝滞的空气里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砂纸上摩擦。宋墨涵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高度紧绷的神经在短暂的松弛下，带来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她闭上眼，废墟的烟尘、爆炸的火光、他倚靠在她怀里的重量、直升机巨大的轰鸣……以及，他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值了”和关于“海的声音”的呓语，如同循环播放的胶片，在脑海中反复映现。
“宋医生？”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迟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宋墨涵倏然睁眼，警惕如同本能般升起。眼前站着一位穿着洁净护士服、年纪与她相仿的女护士，容貌清秀，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关切，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次性水杯和几样简单的医疗用品。
“我是手术室护士，林晓。”女护士似乎看出了她的戒备，主动自我介绍，声音放得更轻，“刘医生进去前特意交代，让我来看看你。你看起来需要补充点葡萄糖。”她将水杯和一支葡萄糖口服液递过来，“另外，你手臂和脸上的擦伤，需要处理一下。”
宋墨涵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和颧骨处传来的细微刺痛，是在废墟救援时留下的刮伤，之前全副心神都在顾锦城身上，竟丝毫未曾察觉。她低声道谢，接过葡萄糖液慢慢喝下，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真实的暖意。
林晓动作熟练地拿出碘伏棉签，心翼翼地为她清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专业的安抚力量。“顾队长的情况，陈老和刘医生他们都在里面，一定会尽全力的。”她轻声道，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宋墨涵抬眼看向她，林晓的目光坦然，带着医护人员特有的、见惯生死却依旧保有温情的平静。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这无声的善意轻轻拨动了一下。
“谢谢。”宋墨涵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谢。”林晓处理好伤口，收拾着托盘，状似无意地低声道，“秦副部长安排的人就在附近，安全方面你可以放心。李悦姐刚才也来过电话，询问情况，她调查有进展，让你安心。”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秦风副部长的直接部署，李悦的及时通报，以及眼前这位林晓护士看似寻常却恰到好处的出现和提醒……这一切都表明，总部对顾锦城的重视，以及对内部威胁的应对已经迅速铺开。林晓，很可能就是这条安全联络线上的一环。
一股暖流混着酸涩涌上宋墨涵的心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有着可以托付信任的战友。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一名穿着绿色手术衣、戴着口罩的助手快步走出，语速极快：“需要紧急调用Rh阴性Ab型血，血库储备可能不够，立刻联系基地所有符合血型的人员待命！”
Rh阴性Ab型！万中无一的熊猫血！宋墨涵的心猛地一沉。顾锦城正是这个血型！在之前的任务和体检中她知道，但万万没想到手术中的出血量会大到需要紧急动员血源！
“我是Rh阴性Ab型！”宋墨涵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抽我的！”
助手愣了一下，看向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污，有些迟疑：“宋医生，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宋墨涵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抽血！立刻！马上！他的命等不起！”她直接挽起了自己另一只未受伤手臂的袖子，露出了清晰可见的血管。
时间就是生命。助手不再多言，迅速示意林晓准备采血设备。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鲜红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入血袋。宋墨涵看着那生命的液体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身体，流向那个亟待拯救的人，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她的血，将流入他的血管，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支撑他渡过这场劫难。这不仅是医生的职责，更是爱人之间最直接、最原始的生命纽带。
采血过程中，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一位穿着笔挺军装、肩章显示着不俗军衔的年轻军官在两名卫兵陪同下大步走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眼神扫过采血中的宋墨涵，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走到近前，对正在协调的助手出示了证件，声音沉稳：“作战部，周锐。接到命令，负责此区域外围警戒及血源协调保障。基地内已排查出三名同血型人员，正在赶来路上。”
他的到来，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严肃。宋墨涵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不同于秦风部长的沉稳厚重，也不同于刘医生的专业关怀，更像是在评估一件与重要任务相关的要素。她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那不断充盈的血袋，心中了然——周锐，恐怕是秦风副部长派来，既负责安全，也可能兼负某种调查职责的人。内部筛查，已经无声地开始了。
400毫升血液采集完毕。宋墨涵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扶住墙壁，稳住身形。林晓立刻上前扶住她，递上新的葡萄糖水。
周锐看着宋墨涵强撑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开口道：“宋医生，你需要休息。这里有我们。”
宋墨涵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周锐没有再劝，只是对林晓点零头，示意她照顾好宋墨涵，然后便转身走向走廊入口处，与卫兵低声交代着什么，身影挺拔如松，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安全防线。
血袋被迅速送入了手术室。走廊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宋墨涵坐回长椅，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失血后的虚弱与精神上的极度困倦交织袭来。她闭上眼睛，这一次，脑海中不再是纷乱的回忆，而是变得异常清晰——是顾锦城带笑的眼睛，是他描述那片纯净海域时温柔而向往的语气，是他将背后毫无保留交给她的绝对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宋墨涵的心脏几乎随之停止跳动。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幸而被旁边的林晓及时扶住。
门开了，首先走出来的是神色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刘医生，他摘下口罩，看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宋墨涵，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手术很成功。陈老亲自操刀，受损的血管和神经修复得比预期还要理想。生命体征已经稳定，只要渡过接下来的危险期，恢复希望非常大。”
巨大的、迟来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宋墨涵的全身。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淌，冲刷着连日来的恐惧、焦虑和此刻汹涌而出的狂喜与庆幸。
他活下来了。她的英雄，没有倒下。
紧接着，陈继儒教授在其他医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这位年逾花甲、鬓发斑白的医学泰斗，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矍铄清明。他目光落在宋墨涵身上，点零头，语气温和却充满力量：“姑娘，你前期处理得非常出色，为他赢得了最关键的时间。剩下的，交给我们，也交给时间。”
这时，移动病床被推了出来。顾锦城安静地躺在上面，脸色依旧苍白，身上插着更多的管子，但胸膛平稳地起伏着，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显示着他强大的生命力。
宋墨涵一步步走上前，仿佛走在云端。她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再次握住了他未输液的那只手。这一次，他的手不再是冰冷的，虽然依旧虚弱，却传递出真实的、生命的温度。
周锐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他脸上那种审视的锐气淡去了些许，眼神中多了一丝动容。
宋墨涵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轻轻地，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锦城，你听到了吗？海的声音……我等你，带我去听。”
移动病床在医护人员的护送下，向着重症监护室缓缓推去。宋墨涵紧紧跟随在侧，一步不离。
周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对身边的助手低声吩咐：“加派人手，确保IcU区域绝对安全。在顾队长醒来、内鬼肃清之前，不能有任何意外。”
“是！”
走廊尽头，晨曦的微光已经透过高窗，洒了进来，驱散了长夜的阴霾。光明与希望，似乎正随着那轮初升的太阳，一同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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