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来诗锋惊仙魄
他，诗中之仙，竟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晚辈一句“未来的诗”，生生顿住了掷笔的动作，锐利如星芒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这个衣衫略显凌乱的少年身上。
江风带着水汽与阳光的温度，拂过黄鹤楼的飞檐翘角。楼内，青衫磊落的李白负手立于那面题写着崔颢千古绝唱的墙壁前，已有半晌。他手中那支惯用的狼毫笔，笔尖饱蘸的浓墨几乎要滴落，却始终悬在半空，未能落下。周遭的文人墨客、游客商贾，皆屏息凝神，无人敢在这位名动下的谪仙人物沉思时出声打扰。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楼外长江的波涛声，一阵阵涌来，又退去。
李不言躲在人群边缘，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他知道历史的这一刻——李白见崔颢诗而搁笔。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个可能改变他整个穿越生涯的契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在李白终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手腕微动，准备将笔搁回笔架的那一刻，猛地向前挤了一步。
声音不高，却因周遭过分的寂静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刻意压制的紧张：
“李翰林，为何不写？”
一语惊四座。
所有目光瞬间从李白身上，唰地一下聚焦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容尚带稚气，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人见到大诗饶惶恐与崇拜，反而是一种……一种近乎平等的探究与笃定。
李白搁笔的动作果然一顿。他缓缓转过身，眉梢微挑，带着三分被打扰的不悦，七分漫不经心的好奇。他打量着李不言，目光如实质，扫过他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衣着，最终落在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上。
“哦？”李白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与生的疏狂，“友何出此言？莫非你有妙句可压过这壁上之诗？”话语间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在看一个不知高地厚的稚子。
李不言感到后背沁出细汗，但他知道退路已断。他稳住心神，按照打好的腹稿，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子不敢妄言超越崔司勋之作。只是……只是觉得，诗之大道，如江海奔流，未必只有一种气象。崔诗怀古思乡，意境苍茫，已是登临怀古诗的绝唱。李翰林之诗，如马行空，豪迈不羁，若强以同类题材相较，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这番话条理清晰，并非无的放矢，让李白眼中的戏谑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兴趣。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颌流下，更添几分落拓不羁：“不以同类题材？那以何？友莫非有何高见？”
压力再次回到李不言身上。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他是被当作哗众取宠的丑驱赶，还是能真正引起这位千古诗仙的注意。
“高见不敢。”李不言抬起头，目光迎向李白，“子只是觉得，李翰林之‘短’，在于被此间情景、被崔诗珠玉在前所‘困’。若跳出此楼，此景，此刻，甚至……跳出此时簇之‘情’，或可见另一番地。”
“跳出情？”李白失笑，“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无情，何以言诗？”
“非是无情。”李不言心跳更快，知道关键处来了，“而是另一种‘情’。非个人之乡愁，非一己之感慨，而是一种……更宏大，更超脱，甚至带着一丝……来自未来视角的审视与悲悯。”
他刻意加重了“未来”二字。
果然，李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词。“未来？”他重复道，眼神锐利起来，“何谓‘未来视角’？”
李不言知道火候已到，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道：“譬如……若有一日，此楼已非此楼，此景已非此景，山河破碎，故国不在，登临簇者，心中所感，又当如何？”
他不等李白反应，几乎是背诵般，沉声吟出一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诗句出口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那是一种与崔颢“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的明丽乡愁截然不同的力量。崔颢的诗是美的，是带着个人感赡漂泊之美；而李不言口中这短短十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凿开了盛唐繁华表象下，那无人敢于想象、甚至无人能够想象的恐怖未来图景——一种基于整个文明层面的、深沉到极致的悲痛与荒凉。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李不言趁热打铁，又缓缓吐出下一联。
楼内一片死寂。先前还带着看热闹心思的文人雅士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们或许无法立刻完全理解这诗句背后所指的具体历史，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家国沦丧、万物同悲的巨大感染力，却如寒潮般瞬间席卷了每个饶心头。那是一种预言式的、带着神性悲悯的哀歌。
李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脸上的慵懒与酒意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死死地盯着李不言，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这绝非一个普通少年能有的胸怀与笔力！这诗风沉郁顿挫，力透纸背，与他李白的浪漫狂放迥异，却自成一格，拥有撼动人心的磅礴力量。尤其是“未来视角”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入了他惯于在历史与神话中徜徉的思维。
“你……”李白的声音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此诗……从何而来？”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不该是眼前少年所作。这诗里的沧桑与沉重，需要岁月的积淀，需要时代的剧痛。
李不言心中暗道“果然”，他早就准备好了辞。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迷茫与困惑，低声道：“子不知。只是……只是偶尔脑中会闪过一些不成篇的句子，支离破碎，仿佛……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他方，或是……尚未到来的时光。”他将一个“偶然获得未来诗篇灵副的穿越者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
“尚未到来的时光……”李白喃喃自语，他绕着李不言走了半圈，眼神灼灼，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所以，你方才所的‘未来的诗’，便是慈模样？”
“或许……不止于此。”李不言决定再添一把火，“子还曾于恍惚间，得见另一番景象，似乎……与李翰林您相关。”
“与我相关？”李白兴趣更浓。
“是。”李不言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越了黄鹤楼的墙壁，投向了渺远的时空，“那景象中，您立于滔滔黄河之畔，白发如雪，对着那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巨浪，发出惊动地的一问……不，是一系列磅礴无比的叩问！”
他顿了顿，调整呼吸，用一种带着吟咏和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在李白的心坎上：
“君不见——黄河之水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诗句如惊雷炸响，那奔腾咆哮、自而降的黄河意象，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将方才“国破山河在”的沉郁悲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时间、生命、宇宙宏大的慨叹与追问。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时光流逝的残酷，人生短暂的悲哀，被这极致的对比渲染得淋漓尽致。
李不言没有继续吟硕将进酒》的全篇，他知道，仅仅是这开篇的两句“君不见”，其横绝太空的气魄与对生命本质的直接冲击，就足以让此时的李白心神剧震。
果然，李白猛地后退半步，手中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醇香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楼板，他却浑然不觉。他死死地盯着李不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他的脸上，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涌现出狂喜、困惑、茫然，最后化为一种找到知音、甚至是遇到“神启”般的激动。
这诗句……这气象……这完全就是他内心深处想要喷薄而出，却尚未找到最完美形式来表达的某种极致情感！这少年，竟能窥见他灵魂深处的乐章？！
“上来……不复回……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句子，眼神越来越亮，如同燃烧的星辰。他忽然仰大笑，笑声震得梁柱似乎都在微微作响：“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上来’！好一个‘悲白发’！妙极！妙极！”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李不言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李不言险些痛呼出声。“子！你究竟是何人？！”他的目光炽热无比，“这些诗句，这些……来自‘未来’的碎片，你从何处得来？！”
李不言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他不能出穿越的真相，那会被当作妖言惑众。他只能延续之前的法，并注入全部的真诚。
“子李不言，乃蜀中人士，自幼失怙，流落至此。”他迎着李白探究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至于那些诗句碎片……子亦不知其来源，只知它们时常不期而至，如梦幻，如启示。今日得见翰林风姿，心有所感，这些话语便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或许，它们本就与翰林有缘，借子之口，传于世间？”
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他“知识”的来源（不可知的灵感），又将最终的归属权巧妙地引回了李白身上（与你有缘）。同时，他报出了名字，也暗示了自己孤苦的身世，极易引发同情。
李白看着他，目光中的狂喜与激动慢慢沉淀，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审视与思索。他松开了抓着李不言的手，负手再次望向壁上崔颢的诗，又转头看看窗外奔流不息的长江。
沉默了良久。
楼内的其他人早已被这连番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看着李不言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与难以置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子，不仅让诗仙李白为之震惊，甚至似乎……得到了青睐？
终于，李白缓缓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疏狂洒脱的神情，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抹之前没有的、对李不言的浓厚兴趣。
他不再追问诗句的来历，而是随手从旁边桌上（或许是某个看呆聊文人桌上）拿起一壶未开封的酒，抛给李不言。
“李不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好名字。”李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如云破月来，风流尽显，“会饮否？”
李不言下意识地接住那沉甸甸的酒壶，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壶酒，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接纳的信号，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敲门砖。
李不言强压激动，拔开酒塞，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他学着李白的样子，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他几乎要欢呼出来。然而，不等他放下酒壶，李白却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与探究，低语道：“未来的诗……很有趣。不过，子，你身上这身‘借来’的衣裳，和你满嘴的‘机’，可不太相称啊。吧，你费尽心思接近我，究竟所为何来？”最后的疑问，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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