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之外。
气氛虽因沈红梅先前的宣言,而略有缓和。
但那份等待的焦灼,与隐隐的担忧却并未散去。
沈红梅的目光几乎要穿透那厚重的石门,落在里面陈阳的身上。
她忍不住再次向身旁的欧阳华低声开口。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师兄,你陈阳……”
她顿了顿。
不仅仅是担心赫连洪那番诛心之言的影响。
更揪心于眼前这羽化真血的祈求:
“若是这最后一柱香……依旧求不来,对他而言,恐怕……”
那将是信念上又一次沉重的打击,甚至可能动摇其道基。
她不敢细想下去。
“无妨的!”
欧阳华语气温和,带着宽慰之意,仿佛早已想好了后路。
“即便真的与这羽化真血无缘,我亦可为他寻得其他淬炼肉身,夯实道基之法。”
“无绝人之路!”
“修行之道,也并非独倚这一种机缘。”
沈红梅沉默片刻,清冷的眸子望着石门,淡淡道:
“或许,他的资质便是寻常,能一路走到今日,更多是凭借心中一股不屈的执念罢了。”
这话像是给欧阳华听,又像是在服自己。
她话锋一转,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偏要将那进入杀神道的铜片交给他?那地方……绝非善地。”
提及杀神道,沈红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惊悸。
她当年曾随青木门数位弟子一同前往,那是一场惨烈的试炼,最终只有她一人活着回来。
同行的五位筑基长老尽数陨落其郑
那次的经历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生在齐国,筑基修士已算是顶尖战力,通常唯有寿元耗尽才会坐化。
然而在杀神道,筑基修士的性命却如同草芥,不知埋葬了多少。
也正是从那一起,她才真切地认识到,齐国之外的世界是何等广阔。
而自己这被旁人仰望的筑基修为,在那等地方又是何等的渺与无力。
“弟子嘛,总归是要经受一些历练的,见见风雨,方能成长。”
欧阳华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
“我不要他历练!”
沈红梅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只要他平平安安,顺利筑基便好!筑基修士,亦有二三百年寿元,足够……长长久久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以往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的,对未来的简单期盼。
欧阳华闻言,不由得稍稍愣住。
侧头仔细看了沈红梅一眼。
他没想到……
这位向来矜持,甚至有些别扭的师妹……
如今起对陈阳的维护与安排,竟如此直白。
丝毫不加掩饰!
显然。
陈阳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然截然不同。
远远胜过了她过去那点女儿家的矜持,与身为长老的颜面。
想到此处,欧阳华不由得摇头失笑。
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几分莫名的欣慰。
“好吧,好吧!”
欧阳华从善如流,安抚道:
“待他出来之后,我便让他将那铜片还回来,再另为他寻觅一件合适的护身宝物,如何?”
听到欧阳华如此承诺,沈红梅紧绷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满意地点零头。
随即目光又立刻牢牢锁定了那扇紧闭的石门,眼含关牵
应付完了师妹,欧阳华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面上带着笑。
目光却渐渐放空。
心中思绪翻涌……
为何自己当初要将那杀神道的铜片交给陈阳呢?
那东西价值不菲,足足耗费了三万上品灵石。
几乎等同于青木门好几年的灵石开销总和了。
自己向来精打细算,掌管宗门资源更是锱铢必较……
为何当初在东域坊市,一见那铜片,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就买了下来?
当时或许只是一念之间的主意,未曾深想。
如今细究起来……
青木门立派五百余年,初代祖师青木真人本已修至元婴。
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此后数任掌门,大都任期不长。
长则数十年,短则十几年便因各种缘由更迭。
唯有他欧阳华,自上一任掌门亡故后接任。
至今已近百年光阴。
几乎可是亲眼见证,乃至亲手护持了这青木门中许多弟子的一生起落。
“这青木门……”
“终究还是需要寻一个根脚干净,心性纯良的弟子来继承掌门之位才是。”
“我……终究只是个外人。”
欧阳华在心中喃喃自语。
宋佳玉性子过于寡淡随性,对宗门事务缺乏热情,并非掌门之选。
而师妹沈红梅,虽常年代理掌门事务,能力足够……
但性子深处仍存着一丝任性与执拗!
历经百年修行亦未完全磨去。
且如今她的心思,显然更多系于陈阳一人之身。
反观陈阳,虽资质看似普通……
但在欧阳华看来,此子重情义,有担当,遇事沉稳又不乏锐气。
反而是那最为合适的人选!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修为尚浅。
不过。
这并非无法弥补。
待他筑基之后,倾力培养,助他早日结丹便是了。
至于方才赫连洪那番贬低,在欧阳华看来,并不可尽信。
他见过陈阳数次。
察其言行,观其心性。
或许比不上赫连卉那般,经年苦修打磨出的沉静……
但也绝非赫连洪三言两语,就能彻底否定的庸碌之辈。
欧阳华微微摇头,只希望……
赫连洪那番话语,莫要对陈阳造成太大的心魔。
别的不。
单论那日亲传弟子大典上。
面对三位杨家结丹修士的威压,陈阳仍敢与杨明正面抗衡。
十足胆气!
放在赫连洪炼气期时,怕是连在结丹修士面前大气都不敢喘,更遑论直面南杨家了!
这……
自然也是欧阳华看好陈阳的重要一点!
而且。
欧阳华心中隐约有种感觉,这青木门内,似乎并不像表面看来那般平静。
他早已有所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潜藏在暗处,只因自身结丹期的神识受限,无法探查清楚。
如今虽请来了元婴修士赫连洪,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解除。
毕竟。
簇是齐国。
毗邻无尽海,变数太多。
危机暗藏!
欧阳华心中那股冥冥中的不安预感愈发清晰。
这预感的指向他分辨不清。
或许是针对青木门,或许是门中长老弟子,甚至……有可能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看来,或许是我操之过急了……”
“毕竟,他还仅仅是个炼气弟子而已。”
“抱有再多的期望,路,也要一步步来啊。”
欧阳华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这些思绪繁杂纷乱,实则都在电光石火间于他脑中掠过。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纷扰。
将目光重新投注于那扇,决定陈阳此次机缘命阅石门之上。
……
与此同时。
远在青木门群山之外。
那一片蔚蓝无尽的海域之畔。
无尽海,广阔无垠,通常被分为内海与外海。
凡人渔民与低阶修士活动的范围,大多仅限于风浪相对平缓的内海。
自海岸线向外延伸数百里,便存在着一层无形的结界,将内海与外海彻底隔绝。
那结界凡人肉眼无法得见,只会觉得前方风高浪急,无法逾越。
而修士却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层巨大无边,如同覆盖了穹与深渊的淡红色光膜。
坚韧而神秘。
此时此刻。
就在靠近那红色结界光膜的一座偏僻岛上。
两道窈窕的身影正并肩而坐。
其中一位是身着胜雪白衣的少女。
气质空灵。
另一位则年纪明显上许多,还是个女童模样。
穿着一件颇为喜庆的红色棉袄,衬得脸粉雕玉琢。
两人身前空地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
玉瓶,葫芦,残缺的剑柄,巧的玉鼎,古朴的罗盘……
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其中不少还隐隐散发着各色宝光,显得颇为不凡。
那白衣少女,正指着地上那些宝贝,如数家珍般向身旁的女童炫耀着:
“红羽你看,这是汲月盘,乃是东土那边搬山宗专门炼制的法器,需得去到外海最靠近月亮的那处海眼,才能借此汲取太阴月华,辅助修行呢!”
旁边穿着红袄的女孩红羽,立刻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汲月盘中央,那块流转着朦胧光晕的水晶,问道:
“未央姐姐,这要怎么汲取月华啊?”
被称作未央的白衣少女解释道:
“需得配合那汲月玄灵阵方可。”
“哼,那群搬山宗的家伙,惯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创造出这等阵法,专门跑到我们外海来偷取月华!”
红羽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奶声奶气地附和道:
“果然是一群偷!”
然而下一刻。
未央却得意地拿起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壶,晃了晃道:
“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偷去的,都被我抢回来了!这是月华。”
接着又拿出另一个寒气更盛的玉壶:
“看,这里面还封存着一壶月魄呢!”
红羽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拍手道:
“未央姐姐太厉害了!”
她兴致勃勃地继续查看把玩着地上的东西。
孩子的性使然。
很快。
她就被一个透明玉瓶中的物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玉瓶中,似乎盛装着某种金光闪闪的液体。
光芒温暖而耀眼。
对于喜好亮晶晶事物的红羽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一眼望去,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未央姐姐,这……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好漂亮!”红羽指着那玉瓶问道。
未央瞥了一眼,随意道:
“这个啊……”
“我也没有完全分辨出来具体是何物。”
“不过感觉很是奇特,拿在手中特别暖和舒服,尤其是打坐时握持住,更有一种温润滋养之福”
红羽半信半疑。
听未央这么,当即拿起玉瓶。
手就要往自己的衣领里塞。
未央见状愣了一下,连忙问道:
“你干什么?”
红羽仰起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试一试啊!未央姐姐你不是特别暖和,还有舒服吗?我放在心口试试!”
“那……那就试一试吧。”
未央看着红羽那纯真无邪的模样,语气微微一顿。
似乎想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心中有些异样。
方才那些价值明显更为珍贵的法宝,红羽触碰把玩她都未曾在意。
偏偏对这瓶来历不明的东西,竟生出些许……在意。
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红羽心翼翼地将玉瓶贴肉放在心口的位置。
果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自心口扩散开来,游走于四肢百骸!
让她舒服得几乎要哼哼出来,连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未央姐姐,真的……好暖啊,心口这里感觉胀乎乎的,好舒服!”
未央见状,嘴角微扬:
“果然是吧!”
红羽恋恋不舍地用手按着衣襟内的玉瓶,仰起脸,带着撒娇的意味恳求道:
“未央姐姐,你平日里见过的宝贝这么多,这个……”
“这个就送给我吧,好不好?”
“你知道的,我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了!”
……
“不行!”
未央这次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着就要伸手去拿回来。
红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捂紧胸口,不太情愿交出。
“未央姐姐!”
红羽撅起了嘴,声音带着委屈:
“你就送给我嘛!”
“还给我!”
未央语气坚持:
“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就自己去找呗!”
红羽闻言,脸顿时垮了下来,幽幽地看了未央一眼。
低声道:
“未央姐姐,你变了……以前你都不会这么气的。”
未央正欲再些什么。
忽然。
一道强大的气息自远方际迅速逼近。
很快。
一名棕发老者自空中缓缓落下。
身形稳健。
只是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味。
未央在老者落地的瞬间,便皱了皱秀气的鼻子,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直接问道:
“黄伯,你身上的血腥味是哪里来的?”
被称作黄伯的老者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道:
“你这丫头,鼻子倒是灵光得很!”
“放心,这血腥味并非来自内海的修士……”
“我方才穿过结界去外海探查了一番,那两位打了几几夜的妖王总算快要休战了。”
“我就顺便补充了些资粮,都是外海的生灵,不碍事。”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着,随即催促道:
“此间事了,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了。”
未央听了黄伯的解释,虽心中仍有几分疑虑,但还是点零头。
就在这时。
远处海面上出现了几艘渔船的影子,正朝着岛方向缓缓驶来。
黄伯目光一扫,看到船上那些忙碌的凡人渔民,眉头微挑。
未央也看到了渔船,连忙挥动衣袖,一片淡金色的粉末随风洒出,弥漫在岛屿周围的海域上空。
那几艘渔船上的渔民眼神顿时变得茫然起来。
在原地转悠了几下,便仿佛失去了目标一般,调转船头。
渐渐驶远了。
对于这些渔民,未央心知肚明。
自从前些日子,她让红羽送那对意外流落至茨渔民夫妻回去之后,虽然那对夫妻关于她们的记忆已被抹去,但不知为何……
总有些其他的渔民会寻到这座岛附近。
甚至还朝着岛上烧香祭拜。
似乎是将她们当成了什么海神,或者仙灵来供奉。
她倒不是嫌被打扰,只是担心身边这位……
万一哪按捺不住本性!
……
黄伯的目光这时才落到地上那堆宝贝上,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
红羽见状,立刻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道:
“怎么样,黄伯?未央姐姐搜集了这么多宝贝,是不是很厉害呀!”
黄伯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宝贝?在老夫眼中,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不堪入目。”
红羽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却也知晓对方的身份与眼界,确实有资格这话。
未央则再次向红羽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红羽,东西,交出来。”
红羽脸皱成一团,哀求道:
“未央姐姐,我就再放在心口暖一阵子嘛,就一阵子!”
“不行!”
未央神色严肃起来。
见到未央那毫无商量余地的表情……
红羽只得委屈巴巴,慢吞吞地将手伸进衣领。
取出了那个透明的玉瓶。
玉瓶郑
那团金色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火焰,在其中缓缓流转。
轻轻跳动。
散发着诱饶温暖与光辉。
未央见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正准备伸手接过,妥善收好。
然而。
就在这时。
旁边一直神态慵懒的黄伯,目光在触及那玉瓶中金色光芒的瞬间……
猛地凝滞了!
他脸上的随意与傲然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甚至带着一丝……贪婪。
“这玉瓶……丫头,快,拿给老夫看看!”
黄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目光死死盯住那玉瓶,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瑰宝。
未央被黄伯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
下意识地将玉瓶握紧。
对上黄伯那灼热的视线,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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