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远山，灵膳研究司的院子里亮起了几盏苏婉指导制作的“萤石灯”，柔和的光晕驱散了黑暗，映照着众人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
苏婉没有继续留在静室。伤势稳定后，她需要亲自掌控研究司初建的节奏。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面前放着一张几，上面摊开着张禾刚送来的荒地规划草图，以及王师弟整理出的、有意向加入弟子的详细评估报告。
她看得仔细，时而用指尖在草图上划过，提出修改意见：“灵植区靠近水源没错，但处理区下风口的位置需要再调整，避免气味交叉干扰。研发实验区必须独立，周围设下最简单的隔音、防护禁制，材料我稍后列给你。”
张禾连连点头，飞快记录。
“这些弟子，”苏婉拿起另一枚玉简，“心性考察不能只看报告。安排他们轮流来司里帮忙三，不接触核心，只做外围杂务，观察其言孝耐性、以及对灵植、食材的基本态度。”
“明白，师姐。”张禾应下，犹豫片刻，低声道：“那个铁心……一下午都待在废料库那边，跟着李师兄，话极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手脚倒是利落，就是……有点吓人。”
“吓人？”
“他对那些废弃的矿渣、碎裂的兵器碎片，比对人还感兴趣。拿着块黑黢黢的庚金废料，能摸上半个时辰，眼神直勾勾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什么。”张禾比划着，一脸难以理解。
苏婉闻言，目光不由得投向院子角落那片临时搭建的废料库。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各种炼器废料，以及正在其中缓慢移动的铁心高大沉默的背影。李铁在一旁分拣着灵谷壳，时不时看铁心一眼，表情也有些无奈。
“由他去。”苏婉收回目光，“只要他不破坏东西，不干扰他人，随他研究。器堂的人，对材料敏感些，不奇怪。”
她隐约觉得，吴长老派铁心来，这“交流学习”恐怕没那么简单。或许，铁心本身，就是器堂对她，对灵膳研究司的一种独特“试探”。
夜色渐深，大部分弟子都已回去休息，只有轮值的弟子还在做着最后的清扫整理。苏婉也准备回静室继续运功疗伤。
就在她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铁心不知何时从废料库里出来了，正静静地站在院子中央那口她平日用来处理大型食材、测试新灶具的“百味灶”前。
那百味灶是苏婉根据现代猛火灶和修仙界聚火阵结合设计的试验品，结构复杂，由多种不同属性的石材和金属拼接而成，上面还铭刻着一些基础的控火、聚灵纹路，看起来有些古怪。
铁心就那么站着，如同白日里一样，像根木桩。但他那双平日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此刻却紧盯着百味灶的灶膛结构、烟道走向、以及那些闪烁着微光的纹路，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口灶。
苏婉心中一动，没有惊动他，放缓脚步，悄然走到不远处，静静观察。
只见铁心看了许久，忽然伸出他那布满疤痕、骨节粗大的手，悬在灶膛上方，并未接触，只是缓缓移动，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无声地翕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废料库，在里面翻找起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后，他抱着几块形状不规则、闪烁着不同属性微光的金属边角料走了出来——那是之前处理一些蕴含灵力的废弃法器时留下的，灵气斑杂，属性冲突，极难利用，连李铁都暂时将它们归类为“待研究”品。
铁心将这些边角料放在百味灶旁的地上，然后又开始围着灶台转圈，手指时不时在空中虚划，似乎在模拟着拆解与重组。
苏婉看得分明，他虚划的手指轨迹，竟隐隐契合着灶台上那些控火纹路的走向，甚至在某些关键节点，他停顿的时间格外长，仿佛在思考如何优化。
“他能看懂我的设计？甚至……看出了不足之处？”苏婉心中讶异。这百味灶是她多次试验的产物，虽然能用，但效率和火力稳定性确实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尤其是不同属性食材同时处理时，灵力流转偶有滞涩。这些问题，连李铁都未曾明确指出来。
这个看起来沉默木讷的铁心，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记下了铁心重点关注的那几处灶台结构。
第二清晨，苏婉伤势又好转几分，便亲自来到厨房区域，准备尝试用一批新送来的、品质稍次的“火绒草”和“地脉薯”，研发一种能快速补充气血、适合低阶弟子日常任务后恢复的“行军丸”。
她刚点燃百味灶，调整好火力，铁心就像闻到味道的石头一样，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依旧是不进来，就站在那里看。
苏婉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处理材料。地脉薯去皮切块，火绒草萃取汁液，配合几种基础辅料，在锅中翻炒、凝练。她动作行云流水，对火候的掌控精细入微，灵力随着锅铲的翻动，均匀地渗透进食材的每一分纹理。
铁心的目光，先是落在灶膛跳跃的火焰上，然后又移到苏婉操控锅铲的手，最后定格在那口不断升腾着热气与灵蕴的大锅上。他看得极其专注，连呼吸都似乎放轻了。
当苏婉炒制到关键步骤，需要瞬间提升火力，完成“爆香”以锁住灵性时，百味灶的火焰猛地蹿高，却因为结构问题，分布略有不均，导致锅底边缘部分材料受热稍过，传出一丝极细微的焦糊气。
苏婉眉头微蹙，手腕急速抖动，灵力爆发，强行挽回了大部分药性，但这一锅“行军丸”的品质，注定要下降半成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铁心忽然闷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过话：“灶……火路，左三右七，通径窄了半分。聚火纹，坎离交汇处，灵墨掺杂了‘沉金石粉’，阻灵。”
苏婉猛地抬头，看向铁心。
铁心完这两句，立刻又闭上了嘴，恢复成那副木讷样子，仿佛刚才话的不是他。
但苏婉的心却是一震。左三右七的火路通径问题，是她最近才隐约察觉，尚未确认的隐患！而坎离交汇处的聚火纹，她当初绘制时，确实因为标准灵墨不够，掺入了一点废弃的、含有沉金石粉的旧灵墨应急！此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个铁心，仅仅旁观，就能一眼看穿百味灶最深层的两个设计缺陷？这是何等恐怖的材料感知力和阵法洞察力？
“你得对。”苏婉放下锅铲，看向铁心，目光郑重了许多，“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你可有解决之法？”
铁心沉默了片刻，抬手指了指昨他抱出来的那几块属性斑杂的金属边角料，又指了指灶台，然后再次闭上嘴。
苏婉看着那些被视为“废料”的边角料，又看看百味灶，再看看铁心那双此刻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光芒的眼睛，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吴长老派铁心来，恐怕不全是试探，更像是一种……“展示”。展示器堂，或者铁心本人，在材料处理和法器（哪怕是灶台）结构优化上的独特能力。而这些能力，或许正能弥补灵膳研究司在硬件工具上的短板。
这些属性冲突、灵气斑杂的“废料”，在别人手中是垃圾，但在铁心这样的奇才手中，未必不能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修补甚至升级百味灶的关键材料。
“我明白了。”苏婉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对铁心道，“从今日起，这百味灶的维护与改进，便交由你负责。所需材料，可自行去废料库取用，若有特殊需要，报于张禾记录。你可能做到？”
铁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那堆边角料前，蹲下身，再次伸出手，心翼翼地抚摸起来，那专注的神情，如同在对待绝世珍宝。
苏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了然。器堂的橄榄枝，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递到了她的手郑而这根橄榄枝本身，似乎就是一块亟待雕琢的瑰宝。
这灵膳研究司，看来要迎来第一位真正的“技术顾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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