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未散的布鞋碾过青石板，顾昭的掌心被苏绾攥得发疼。
玉衡轩后院的老槐树枝桠擦过他后颈，碎叶簌簌落进衣领，像极了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的夜。
\"到了。\"苏绾突然松开手，指节泛白地叩了叩墙根的青砖。
第三块砖纹凹陷处传来空洞回响，她屈指一推，半人高的暗门\"吱呀\"裂开条缝——这是师父当年怕他贪玩藏糖，特意在修复室后墙凿的密室，没想到今日成了保命所。
顾昭猫腰钻进去时，后腰抵上了墙内凸起的檀木暗格。
他摸出藏在暗格里的铜钥匙，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管。
这是师父留下的最后物件，钥匙齿痕正好能对上木桌中央的锁孔——那是张漆色剥落的老八仙桌，桌面用生漆粘着半块归一璧，裂痕里还凝着他初学修复时蹭上的朱砂。
\"锁门。\"哑僧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
他背靠着暗门站定，佛珠串在指间转得嗡嗡作响，每粒檀木珠子都泛着幽光，像被谁在黑夜里点疗。
顾昭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上归一璧。
熟悉的灵脉波动顺着指腹爬上来，像师父当年握着他的手补玉时，那些在残片下流转的金线。
碎片突然发烫，他吃痛缩手，却见木桌表面浮起淡青色纹路，从归一璧为中心，如蛛网般蔓延至四角——这是《工开物》里记载的\"引灵阵\"，需用修复师的血养三年才能显形。
\"原来师父......\"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师父要去\"寻一块缺角的唐琴\"，走时只留了张字条：\"昭儿，若见阵起，莫慌。\"
苏绾突然抓住他手腕：\"顾昭，灵脉波动在变强。\"她的指尖冰凉，却比任何温度都清晰——暗门缝隙漏进的月光里，空气正泛起涟漪，像有人往平静的湖水里投了块石子。
涟漪中心慢慢凝出个半透明虚影，是个穿靛青直裰的中年人，腰间挂着块刻着\"辅\"字的玉牌，眉峰间有道旧疤，正随着灵体的不稳定忽隐忽现。
\"第七代断契者副手......\"哑僧的佛珠串\"啪\"地绷直，\"《守灵录》里提过，他随主契约人一同被封印。\"
虚影的目光扫过三人，忽然捂住太阳穴：\"背叛......誓言破碎......苏氏......出卖了所有人......\"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
苏绾的指甲深深掐进顾昭手腕，疼得他倒抽冷气。
她向前半步，发梢扫过顾昭下巴：\"你什么？
我苏家当年做了什么？\"声音发颤，尾音却像淬了冰。
虚影缓缓转向她，眼白处泛起血丝：\"你们献出了断契者的名字......\"他抬起手，虚虚按在苏绾心口，\"换来了家族的清净。
从此，顾家独自承担罪责......\"
\"不可能！\"苏绾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木桌角。
她摸出随身的鉴定灯，冷白光打在虚影脸上——那道旧疤突然扭曲成冷笑的弧度，\"苏老爷当年跪在断契碑前，'苏家只守活物，不沾凶灵'......\"虚影的声音突然拔高，\"可他转头就把顾家子的生辰八字，塞进了镇灵匣！\"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档案馆那卷绢帛上，\"苏氏\"二字力透纸背的笔锋，想起苏绾\"父亲只苏家不碰凶物\"时泛红的眼尾。
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却在触到衣襟里发烫的绢帛时猛然惊醒——血字还在渗，\"七日之限\"的刺痒从胸口漫到后颈。
\"我们必须找出当年真正发生的事。\"他按住苏绾颤抖的肩膀，能感觉到她肩骨在手下轻颤，\"否则终契重启时，所有人都逃不掉。\"
哑僧的佛珠突然停了。
他抬手扯下脖子上的檀木坠子，露出里面嵌着的半块归一璧——和顾昭木桌上的碎片严丝合缝。\"还有一条路。\"他将坠子按在引灵阵中心，灵脉纹路瞬间暴涨成青蓝色光网，\"逆向追踪契约能量源头。\"他看向顾昭，目光穿透暗门漏进的月光，\"需要你暂时放弃对赤契印记的抵抗，让它引导你进入灵脉深处。\"
顾昭摸向颈后。
那里有块暗红色印记，自他激活点化能力起就如影随形，师父那是\"守灵人血脉的代价\"。
此刻印记正在发烫，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贴着皮肤。
他想起档案馆密室里，绢帛上歪扭的血字\"第九代，背誓者将成祭品\"；想起苏绾父亲隐瞒的往事；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补玉时的\"昭儿，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风险呢？\"他问，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平稳。
哑僧的佛珠串在掌心攥出了汗：\"灵脉深处有凶物残留的执念，稍有差池......\"他没完，目光扫过苏绾苍白的脸，\"但七日之限已至，这是唯一能找到幕后操控者的办法。\"
苏绾突然抓住顾昭的手。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却比任何温度都让他安心：\"我和你一起。\"
\"不校\"顾昭抽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顶，\"灵脉只认修复师的血。\"他转身走向引灵阵，木桌下的青砖被他踩得\"咔\"响，\"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找你父亲问个清楚。\"
苏绾的呼吸顿住。
她望着顾昭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攥紧了怀里的《守灵录》。
顾昭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赤契印记的灼热顺着血管蔓延，意识像被扔进了煮沸的灵脉里。
他听见苏绾急促的呼吸，听见哑僧拨动佛珠的轻响，听见归一璧碎片在木桌上发出清越的嗡鸣。
然后，黑暗涌了上来，带着熟悉的檀木香——那是师父修复室里老檀木柜的味道。
与此同时，藏渊市城西的吴家祠堂里，一面蒙尘的铜镜突然泛起涟漪。
镜面映出顾昭闭目的面容，可镜中饶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不属于他的、诡异的笑容。
祠堂外的老柏树上，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月亮，啼叫声撕破幕：\"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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