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山下鬼子营地的零星灯火，像荒野中窥伺的兽瞳，冰冷而贪婪。山寨里，除了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只剩下战士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声音。
铁柱趴在主阵地一段被雨水泡得松软的寨墙后，脸颊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土，辽十三式的枪口微微探出射击孔。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死死剐着山下那片蠕动的黑暗。在他身边，石头像一尊石雕，三八式的准星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轰——！！”
没有预兆，一道刺目的橘红色闪光猛地从山下炸开，撕裂了夜幕！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炮弹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狠狠砸在山寨前沿的雷区和铁蒺藜地带！
鬼子的炮火准备开始了！
“炮击！隐蔽——！”铁柱的嘶吼瞬间被接踵而至的爆炸声吞没。
“轰！轰隆！！”
更多的炮弹落下，地动山摇！火光不断闪现，泥浆、碎石、断裂的树木被狂暴的气浪抛向空中，又像雨点般砸落。寨墙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幸存的地雷被殉爆，发出沉闷或尖锐的炸响，火光中偶尔能看到破碎的土黄色身影被抛飞。
战士们死死蜷缩在战壕底部，双手护头，感受着死亡贴着头皮掠过的灼热气流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泥水溅了他们一身一脸，硝烟和泥土的混合气味呛得人直流眼泪。
炮击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炮火开始向寨墙和后方延伸时，铁柱猛地抬起头，甩掉头上的泥土，嘶声怒吼：“鬼子要上来了！准备战斗！”
透过弥漫的硝烟，可以看到，土黄色的潮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山坡，呈散兵线漫涌上来！他们踩着被炮火犁过一遍、依旧冒着青烟和火光的焦土，挺着明晃晃的刺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剑
“放近点！听我命令！”铁柱的眼睛血红。
五十步……三十步……最前面的鬼子几乎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
“打！！”
铁柱手中的辽十三式率先喷出火舌，一个挥舞军刀的鬼子曹长应声倒地！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
霎时间，沉寂的山寨爆发出愤怒的咆哮！所有能打响的枪都喷出了复仇的火焰！老套筒、三八式、辽十三式，甚至还有几杆鸟铳，子弹像泼水般射向敌群！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一片！
但鬼子太多了，而且训练有素。短暂的混乱后，他们立刻趴下，利用弹坑和地形掩护，用精准的三八式步枪和密集的歪把子轻机枪火力，向寨墙倾泻子弹！
“啾啾啾——”子弹打在寨墙和沙袋上，噗噗作响，泥土飞溅。不时有队员中弹，闷哼一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浆。
“手榴弹！”铁柱大吼。
几颗土造的“震雷”和缴获的日制手榴弹冒着青烟被扔下山坡。
“轰！轰！”
爆炸在鬼子散兵线中腾起烟雾，暂时压制了他们的攻势。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拉锯。鬼子依仗兵力和火力优势，一波接一波地向上冲。守军则凭借地形和工事，以及一股必死的决心，顽强地阻击。阵地前，尸体层层叠叠，鲜血将泥泞的土地染成了暗红色，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神枪手石头成了阵地上最致命的杀神。他冷静地移动着枪口，专打鬼子的机枪手和军官。每一次三八式清脆的枪响，几乎都伴随着一个重要目标的倒下，极大地迟滞了鬼子的进攻节奏。
然而，鬼子也发现了这个威胁。一名隐藏在侧翼乱石中的日军狙击手，锁定了石头的位置。
“砰！”
“砰！”
几乎同时两声枪响！
石头的子弹打爆了一个鬼子掷弹筒兵的脑袋，而那名日军狙击手的子弹，则打在了石头藏身的射击孔边缘，溅起的碎石在他额头划开一道血口子！
“石头！心狙击手！”铁柱急喊。
石头抹了把额头的血，眼神更加冰冷。他与那名看不见的对手展开了对决。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每一次露头都冒着生命危险。
终于，石头利用一次鬼子步兵冲锋的混乱，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狙击手枪口焰的微弱闪光！他毫不犹豫，立刻据枪瞄准！
可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那名日军狙击手也发现了他！两人几乎同时开枪！
“砰！”
“砰！”
石头的子弹精准地钻进了对方狙击手的眉心。而对方的子弹，也打穿了他赖以掩护的沙袋，击中了他的胸口！
石头身体猛地一震，低头看了看胸前汩汩冒血的弹孔，又抬头望向山下，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无力地垂下头，趴在了枪上，一动不动。
“石头——！！”铁柱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悲嚎。
石头的牺牲，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心头。鬼子的攻势更加凶猛，一段寨墙在集火下轰然倒塌，几个鬼子嚎叫着冲了进来！
“堵住缺口！上刺刀！”铁柱红着眼睛，挺起刺刀就扑了上去！
白刃战在泥泞和血泊中爆发！怒吼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刺刀入肉的闷响声响成一片！铁柱如同疯虎，接连捅翻两个鬼子，自己胳膊也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
王老蔫带着预备队及时赶到，用大刀和红缨枪死死顶住了缺口，将冲进来的鬼子又杀了出去。但代价是，又有好几个弟兄倒下了。
色渐渐亮起，阴云依旧低垂。战斗从拂晓打到中午，寨墙前已是尸山血海。守军的弹药即将耗尽，伤亡过半，还能战斗的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精疲力尽。而鬼子的进攻，依旧一波猛过一波，并且，他们拖上来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正在不远处架设，准备直接将寨墙轰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铁柱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弟兄，看着那两门致命的火炮，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弟兄们！”铁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他指着那两门步兵炮，“咱们不能等着被炮轰成渣！是爷们的，跟老子冲下去，炸了那两门炮！敢死队，报名！”
没有犹豫，还能动的十几个弟兄，包括身上挂彩的，全都站了出来，眼神里只有决绝。
“好！”铁柱重重一点头，“老蔫叔，寨子交给你了！等我们炸了炮，你们就按计划，从地道撤！”
他拿起两个捆扎好的、插着雷管和快速引信的炸药包，目光最后扫过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阵地，扫过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弟兄，怒吼一声：“不怕死的，跟老子上！”
十几条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汉子，如同猛虎下山，端着刺刀，抱着炸药包，义无反关冲出了摇摇欲坠的寨门，扑向那两门正在调整射角的步兵炮！
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亡命反击打懵了！敢死队成员用身体开路，用手榴弹开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铁柱冲在最前面，身上又添了几处枪伤，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两门炮！他终于冲到了炮位前，拉燃引信，将炸药包狠狠塞进了一门炮的轮子下！另一名队员也将炸药包塞进了另一门炮的炮膛！
“轰！！轰隆——！！”
两声震动地的巨响！两门九二式步兵炮连同周围的鬼子炮兵，瞬间被炸成了碎片！
巨大的爆炸和气浪也将铁柱和几名敢死队员掀飞出去。
当铁柱从眩晕中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还能跟着他站起来的，只剩下五个人了，而且个个带伤。鬼子被这自杀式袭击和火炮被毁彻底激怒了，更多的兵力围了上来。
“撤！快撤！”铁柱知道任务完成了，带着幸存的五人，边打边退，向山寨方向靠拢。
寨墙上，王老蔫看到火炮被毁，铁柱等人撤回，立刻下令：“按计划，撤退！进地道！”
幸存的人员搀扶着伤员，带着昏迷的杨帆，迅速而有秩序地通过各个地道口，撤入地下。铁柱带着断后的几人最后退入地道，封死了入口。
日军冲上空无一饶寨墙，看着满地的己方和对方的尸体，看着那两堆火炮的残骸，指挥官气得暴跳如雷，却也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山寨发泄般地倾泻了一阵子弹。
此战，山寨参战人员五十余人，阵亡二十二人，重伤八人，轻伤几乎人人皆樱击毙击伤日军伪军超过一百五十人，并成功炸毁火炮，挫败了其速战速决的企图。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守住了尊严，但也失去了家园。黑瞎子沟山寨，这座凝聚了无数心血和希望的家园，在升腾的硝烟和遍地的狼藉中，暂时陷落了。
幸存的战士们，带着昏迷的排长和沉重的伤亡，默默隐入黑暗的地道，撤往更深的山林。青山依旧，却已被英雄的鲜血，染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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