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的地下从来不只是地基和管道，而是另一种活着的、呼吸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黄志诚督察站在锈迹斑斑的铁梯最下方，手中改装过的霰弹枪枪口还冒着青烟。头顶唯一一盏昏黄的灯在渗水的滴答声中摇曳，将人影拉长成扭曲的怪物，投射在布满污垢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物腐败的甜腻腥气。
“o记！唔好郁！”他低吼一声，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沉闷而压抑。
身后，三元紧紧跟着，她的改装手枪平稳地指向前方黑暗的甬道。陈生在她侧翼，那把着名的改装散?弹枪“咆哮者”已经上膛，枪身上甚至能看到临时刻上去的、略显粗糙的符咒纹路。
他们身后是十几名o记最精锐的探员，人人面色凝重。这次行动几乎没有备份，情报来得太突然，也太骇人——东星与一个名为“螺湮教”的邪教组织合作，在九龙城寨最深处的废弃地下工厂，进行着远超想象的非人勾当。
“阿头，前面冇路了。”一个年轻探员低声道，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眼前是一扇巨大的、仿佛从船舱里拆下来的圆形金属舱门，门上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缓慢转动的齿轮。门中央，一个扭曲的、由齿轮和触手构成的标志正在微弱的红光中缓缓脉动，像是某种活物的心脏。
“唔系冇路，”黄志诚的声音干涩，“系佢哋唔想俾路我哋校”他走上前，用枪托敲了敲冰冷的金属门，发出沉闷的回响。“生。”
陈生默契地上前，从战术背包里掏出一个巧的、经过改造的电子罗盘，上面还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罗盘的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最后死死定在那扇门上，微微颤抖。
“能量反应好强，”陈生眉头紧锁，“阴湿嘢劲到爆棚。呢度唔系普通工厂，系一个‘巢穴’，或者系……祭坛。”
“撬开它。”黄志诚命令道，没有丝毫犹豫。
技术探员立刻上前，开始将微型爆破炸药贴在门锁和铰链处。黑暗中，只有仪器滴滴的声响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三元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她头盔里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婴儿呜咽又像是金属摩擦的杂音，让她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频道，杂音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准备引爆！”技术探员低吼。
所有人迅速后退找好掩体。轰隆一声闷响，火光和浓烟瞬间充斥甬道，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内扭曲着洞开。
门后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血腥场面的o记探员们也瞬间窒息。
巨大的地下空间望不到头，挑高惊人，仿佛将整个九龙城寨的地下都掏空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废弃工厂，而是一个正在全速运转的、恐怖而亵渎的生命生产线。
巨大的、锈蚀的传送带蜿蜒盘绕，发出隆隆的轰鸣。但传送带上运送的不是零件，而是一个个赤裸的人体——有些还完整，有些则已经被拆解得支离破碎。机械臂在空中冷酷地挥舞，有的拿着闪烁着电火花的焊枪，有的则装备着旋转的锯片和钻头，精准地进行着切割、嫁接和组装。
而最令人疯狂的是那些“产品”。
在生产线末端，一个个难以名状的“东西”被组装完成。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头颅，甚至脸上还残留着惊恐或麻木的表情，但他们的身体却被嫁接到粗糙的柴油发动机上，用粗大的螺栓固定，纠缠的血管和电线混合在一起，噗噗地跳动着。排气管直接从他们的胸腔或背部伸出，随着发动机的每一次轰鸣，喷出带着血沫的黑烟。它们被囚禁在粗糙的铁架里，有的还在轻微抽搐，眼中是一片虚无的齿轮状瞳孔。
“血肉义体……”三元喃喃自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终于明白线报里那几个字意味着何等的地狱。
“唔好睇！”黄志诚厉声喝道，但已经晚了。
工厂的警报骤然拉响，不是尖锐的蜂鸣，而是一种低沉、仿佛来自深海的号角声，震得人心肺都在颤抖。灯光瞬间变成一片诡异的暗红色。
从生产线的阴影里，从传送带的下方，从滴着粘液的管道口中，涌出了它们——工厂的守卫。
它们大致有着人形的轮廓，但更高大，穿着布满锈迹和苔藓的厚重潜水服，像是从深海打捞上来的古董。
但它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是滑腻的灰绿色，指间有蹼，颈部两侧是不断开合的鳃裂。
它们的眼睛像巨大的死鱼眼，毫无生气。而它们的手中，握着的不是鱼叉，而是经过改造、连接着油管和气压阀的工业用钉枪或是切割臂。
机械深潜者。东星乌鸦吹嘘的“新界渔民”，根本就是这些来自拉莱耶深渊的噩梦！
“开火！”黄志诚没有任何犹豫，率先扣动扳机。
“砰！”
霰弹枪喷出火舌，巨大的冲击力将最前面一个深潜者打得一个趔趄，它厚重的潜水服上爆开一团粘稠的、暗绿色的液体，但它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晃了晃脑袋，举起手中的钉枪。
“屌！咁硬！”黄志诚骂了一句。
“等我嚟！”陈生大吼一声，侧步上前，“咆哮者”轰然作响。
他这把宝贝散弹枪经过特殊改装，填装的并非普通弹药，而是混合了纯度极高的盐、赤硝、黑曜石粉以及刻有破邪符咒的金属弹丸。枪身上的符箓在击发的瞬间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轰——！”
这一枪的效果截然不同。弹丸轰在深潜者身上，爆开的不是血花，而是一团刺眼的银色光芒和嗤嗤作响的黑烟！那深潜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嘶吼，像是漏气的风箱，它被击中的部位迅速腐烂、焦黑，仿佛被强酸腐蚀，动作也瞬间僵直。
“有用！”三元惊喜地喊道，立刻举枪射击，她的符咒子弹虽然威力不如生的散弹，但也能在深潜者身上留下灼烧的痕迹，延缓它们的行动。
“瞄准头部！或者打断佢哋嘅动作！”陈生一边熟练地退壳上膛，一边高声指挥，“呢啲嘢怕阳气同破邪！盐弹好有效！”
o记探员们毕竟训练有素，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依托生产线上的机器作为掩体，组成交叉火力网。枪声、深潜者的嘶吼、机器的轰鸣、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低沉号角声，在这片地下空间中交织成一曲疯狂的交响乐。
战斗异常惨烈。这些机械深潜者力量奇大，手中的工业武器威力惊人，一发高压钉枪打过来，能直接击穿掩体的铁皮。更可怕的是它们对普通子弹的耐受性极高，除非被盐弹直接命中要害或被集火打烂肢体，否则很难彻底停下。
不断有探员受晒下，惨叫声被更大的噪音淹没。一个探员被切割臂扫中，手臂几乎被切断，鲜血溅射在传送带上，立刻被冰冷的机械带走。
三元不停地射击，换弹夹，再射击。她的额角被飞溅的碎石划破，鲜血流进眼睛，涩得发痛。她猛地甩头，视线模糊间，看到黄志诚正和一个特别高大的深潜者近身搏斗。那怪物似乎认准了他是首领，钉枪每一次砸落都带着千钧之力。
“阿头！”三元想冲过去帮忙。
“睇住你左边！”陈生的吼声传来。
三元下意识调转枪口，将一个试图从侧面靠近的深潜者击退。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条粗壮的、滑腻的、布满了金属缝合痕迹和吸附盘的巨大触手，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上方的一个巨大排污管道里猛地弹出！它以惊饶速度卷向正在换弹的陈生！
“生哥！”三元尖叫警告。
陈生反应极快，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了致命一击，但那触手仿佛有生命一般，灵活地一转，直接缠住了离它更近的三元的腰，猛地向上一提！
“啊！”三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箍住了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挤碎。她的双脚瞬间离地，手枪也脱手飞出。
“三元！”陈目眦欲裂，举枪就想射击，但那触手晃动着三元的身躯，让他根本不敢开枪。
黄志诚也看到了这边的危机，但他被那个高大的深潜者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触手将三元举到半空，越收越紧。三元感到呼吸困难，视野开始发黑。她能闻到触手上传来的浓烈海腥味和机油味，那滑腻冰冷的触感透过作战服渗进来，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而就在这时，她头盔里的对讲机，突然再次响起了那诡异的杂音。
但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呜咽。
那声音变得清晰、尖锐，直接钻进她的大脑深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扭曲的、充满了非人恶意的婴儿哭声！它不像任何人类婴儿的啼哭，那哭声里夹杂着齿轮的摩擦、金属的刮擦、还有深海的水压带来的窒息福
“呜……哇……咔咔咔……吱嘎……”
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神经，三元感到头痛欲裂，恶心感前所未有的强烈。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暗红色的灯光变成了蠕动的血肉，下方战斗的探员和深潜者似乎都变成了扭曲的阴影，只有那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她耳边，甚至……就在她脑子里哭嚎！
“螺湮之主……”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是它在哭！是那个沉睡在维多利亚港海底、掌控着这片噩梦工厂的邪神，它的意志正通过这条触手，直接侵蚀她的神智！
“走开……走开啊！”三元拼命地挣扎，但毫无用处。那哭声仿佛要撕裂她的灵魂，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拖入某个冰冷、黑暗、充满齿轮转动声的无底深渊。
“三元！顶住！”下方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但她已经听不真切了。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轰！！！”
一声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剧烈的轰鸣从工厂深处传来！甚至盖过了那邪恶的哭声。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开始簌簌地落下锈蚀的碎块和灰尘。巨大的生产传送带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缓缓停止运校那些机械深潜者也仿佛受到了干扰，动作变得有些迟滞混乱。
是爆破组！他们成功了！他们找到了这座工厂的核心动力源并实施了爆破！
缠住三元的触手也因为这剧烈的冲击而猛地一松！
三元感到腰间的巨力骤然消失，身体直直向下坠落。
“接住她！”陈生的吼声。
她重重地摔在一个坚硬的怀抱里，是生和一个探员冒险冲过来接住了她。巨大的冲击力让三人都摔倒在地。
“三元！点样？”生焦急地拍着她的脸。
三元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头盔里的婴儿哭声减弱了许多，但仍在背景里嗡嗡作响，像是刻进了她的听觉神经。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工厂的混乱给了o记喘息之机。黄志诚趁机一枪托砸翻了那个高大的深潜者，快步冲了过来。
“点样？”他看着三元的状态，心沉了下去。
“佢听到啲嘢……”生脸色难看，“邪神嘅声音，通过条触手传过嚟。”
黄志诚看了一眼那条因为核心爆炸而迟疑地缩回管道深处的触手，眼神冰冷。
“我哋时间唔多。”他沉声道，“核心爆炸撑唔到几耐，呢度随时会塌方或者有更多恶心嘢出嚟。任务变更，搜集证据，然后撤退！”
探员们立刻行动，强忍着不适，快速拍摄生产线和那些“血肉义体”的照片，收集样本。每一个画面都足以让人疯狂。
然而，那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更加充满恶意。工厂深处阴影蠕动，更多的机械深潜者开始涌现，甚至能看到一些刚刚下线、连接着临时油管的“血肉义体”也被激活，拖着沉重的身躯，喷着黑烟，蹒跚着围拢过来。
它们的数量远超预期。
“阿头！撤唔撤了！俾人包饺了！”一个探员一边开枪一边吼道，声音里带着绝望。
黄志诚环顾四周。通往出口的路已经被涌来的怪物堵死。身后的爆炸点火势开始蔓延，但不足以阻挡所有的敌人。他们被彻底困住了。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跟在队伍后方，显得有些沉默的年轻探员——阿杰，突然开口了。他平时在o记里不算起眼，有点闷，但关键时刻总是很可靠。
“阿头，”阿杰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指了指工厂深处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较的、同样连接着粗大油管的金属罐体，“嗰度，系备用燃料库，或者系乜嘢高能量反应嘅嘢。如果我哋引爆佢……”
他的话没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同归于尽。这是唯一能彻底摧毁这个地狱工厂，并阻止这些怪物冲出去的方法。
“我睇过结构图，嗰边有一条极窄嘅维修通道，可能通去地面，但一次最多过两个人，而且好可能已经堵死咗。”阿杰继续冷静地，仿佛在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总要有人留低。”
一片死寂。只有枪声和怪物的嘶吼在回荡。
黄志诚看着阿杰年轻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阿杰却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和一点点……港人特有的那种潦草的豁达。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最后一个c4炸药包。
“记我工伤，唔该。”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情告别。只有一句简单到极点，却又沉重到极点的话。
“阿杰……”三元挣扎着想站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
“快走！”黄志诚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他一把拉起三元，对陈生和其他还能动的探员吼道，“所有人！跟住我！向维修通道突围！火力全开！”
这是命令。用一名队员的命换来的命令。
“走啊！”阿杰大吼一声，端着枪，义无反关冲向那个燃料罐的方向，用火力吸引着那些怪物的注意，为队友争取最后的时间。
“走！”黄志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剩下的人，向着那渺茫的希望，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枪声、爆炸声、嘶吼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激烈，然后又逐渐减弱。
当他们最终跌跌撞撞、付出又一名探员重赡代价，冲进那条狭窄黑暗、布满蛛网的维修通道时——
身后，传来一声惊动地的巨大爆炸！
轰隆——！！！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在地下发出了痛苦的哀嚎。狂暴的火焰和冲击波甚至追着他们的屁股冲进了通道，灼热的气浪将他们全部掀翻在地。
通道上方开始大规模塌方，巨石和泥土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来路。
也封死了那个年轻探员最后的身影。
黑暗中，只剩下幸存者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三元再也无法控制的、低低的啜泣。
工厂深处那邪恶的婴儿哭声，似乎也在这毁灭性的爆炸中，戛然而止。
地面上，九龙城寨的夜晚依旧喧嚣混乱，无人知道脚下深处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而绝望的战争，也不知道一个无名者用最极赌方式，暂时延缓了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降临。
o记的最后一案，以一座地狱工厂的毁灭和一名探员的殉职告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结束。锈蚀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无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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