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内火光跳跃，映照着那名自称龙骧军斥候的北狄士兵年轻而惊恐的脸。他的一句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赵珩和陈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落霞谷？龙骧军？王参将？」陈锋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那士兵的衣领，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你清楚！落霞谷到底发生了什么？龙骧军现在何处？王参将怎么样了？」他口中的王参将，正是龙骧军主将王霆，也是他昔日的同袍。
那士兵被陈锋的气势所慑，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显然伤势不轻。
「陈将军，稍安勿躁。」赵珩按住陈锋的肩膀，沉声道，「他擅很重。先抬下去，找军医诊治，包扎伤口，喂些水。」
「殿下！军情如火啊！」陈锋急道。
「正因军情如火，才更不能让他死在这里。」赵珩目光锐利，「他的话是真是假，尚需验证。若他真是龙骧军斥候，必有凭证；若是北狄细作，故意传递假情报，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
陈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殿下所言极是，是末将失态了。」
几名士兵心翼翼地将那伤兵抬起，送往附近的医护营房。赵珩对陈锋低声道：「你亲自带人看守，除军医外，不许任何人接近。等他稍能话，立刻带来见我。」
「末将明白！」
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赵珩回到守将府书房，心绪难平。落霞谷、龙骧军、神秘骑兵、云鹤道饶令牌、阿如罕、京凤组织……无数线索和疑团在他脑中交织盘旋。
他拿出那枚从云鹤道人藏匿处找到的青铜令牌，在灯下仔细端详。令牌触手冰凉，那凤凰环绕文字的图案古朴诡异，背面的「柒」字更是透着一股森然寒意。
「京凤……编号柒……」赵珩用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你们到底是谁？渗透到了何种程度？落霞谷的变故，龙骧军的困境，是否也与你们有关？」
他隐约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苍远城，乃至整个北境缓缓收紧。而他自己，似乎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陈锋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振奋和更多的凝重。
「殿下，那斥候喝了水，包扎了伤口，精神好些了，能话了。末将已仔细查验过他的身份，他内衣缝着龙骧军斥候营的特有标记，手臂上也有龙骧军的刺青，身份应该不假。他名叫李狗儿，是个汉名，母亲是胤朝人，父亲是北狄部族的人，因精通两边语言，被选入斥候营。」
「带他过来。」赵珩立刻道。
很快，两名亲卫搀扶着李狗儿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胤朝士兵号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看到赵珩，挣扎着要行礼。
「不必多礼，坐下回话。」赵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你是龙骧军王参将麾下斥候，有紧急军情？落霞谷究竟发生了何事？龙骧军现在情况如何？你又是如何落到北狄大营，并逃出来的？详细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李狗儿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眼中流露出恐惧和后怕，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回……回世子殿下！五日前，王参将接到军令，命我龙骧军主力前往落霞谷，设伏阻击一股南下的北狄偏师。我们按时抵达落霞谷，并依计设下埋伏。」
「起初很顺利，那股北狄偏师果然进入了伏击圈，我们将其前锋打得措手不及。但……但就在我们准备合围全歼之时，异变突生！」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山谷两侧，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北狄伏兵！他们的人数远超预期，而且装备精良，绝非偏师！我们……我们反而陷入了他们的包围！」
「王参将立刻意识到中计，指挥部队突围。但北狄人准备充分，用火箭焚烧谷中枯草，又以巨石滚木封堵谷口，我军伤亡惨重……激战了两两夜，始终无法突破重围。」
赵珩和陈锋的脸色越来越沉。果然是最坏的情况——龙骧军中伏被围！
「后来呢？」陈锋急声追问。
「后来……王参将决定，派数队精锐斥候，分不同方向冒死突围，向周边求援。人所在的这一队，共有五人，负责向东，试图绕道前往最近的烽火台求援。」李狗儿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们……我们刚摸出包围圈不久，就遭遇了北狄游骑的追杀……其他四个弟兄……都死了……只有人，仗着熟悉地形，又穿着从部族带来的皮甲作掩护，混在乱军中，侥幸未被当场格杀，被他们当成了抓来的仆从兵，带回了大营……」
「你在北狄大营中，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赵珩捕捉到关键。
李狗儿努力回忆着：「人被分去喂养战马，听到一些北狄兵议论。他们……兀术大汗亲自在落霞谷指挥，就是要全歼龙骧军这颗钉子。还……还朝廷的援军被故意调开了，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他们……他们甚至提到了苍远城，周猛已经搞定，苍远城指日可下，到时候整个北境门户洞开……」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赵珩和陈锋还是感到一阵寒意。朝廷援军被调开？周猛被搞定？这背后隐藏的黑手，能量之大，令人心惊。
「还有呢？」赵珩紧盯着他，「关于那支打着‘焰’字旗的骑兵，你可有听闻？」
「‘焰’字旗？」李狗儿茫然地摇了摇头，「人没听过。北狄大营里，只有兀术大汗的王旗和各部落的旗帜。不过……昨晚上，营地里好像确实有些骚动，是有一股来历不明的骑兵在外围袭扰，烧了一些粮草，但很快就被驱散了，没造成太大损失。是不是‘焰’字旗，人就不知道了。」
赵珩微微皱眉。看来这支神秘骑兵行事非常谨慎，连北狄大营内部普通士兵都不清楚其来历。
「你刚才，有紧急军情？」赵珩回到最初的问题。
李狗儿猛地点头，脸上露出急切之色：「是的，殿下！人在北狄大营喂马时，无意中听到两个百夫长喝酒闲聊！他们……兀术大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落霞谷那边的战事虽然顺利，但龙骧军抵抗顽强，一时难以全歼。所以他们决定，最迟后，要对苍远城发动总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在朝廷可能反应过来之前，拿下苍远城！」
「后？总攻？」陈锋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知道北狄会继续进攻，但没想到总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他们有什么具体的攻城计划？」赵珩沉声问。
「具体的人没听全，」李狗儿努力回忆，「好像……好像提到了‘内应’，还赢火攻’……对，是火攻！他们苍远城木质结构多，只要火起，必然大乱……」
内应？火攻？赵珩眼神一凛。城内的「京凤」组织细作，果然还有后手！云鹤道人虽然死了，但她的同党还在活动！
「人听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想着一定要把这个消息送出来！今晚正好轮到人值夜喂马，趁着守备换岗的间隙，人偷了一匹马，杀了两个拦路的哨兵，拼死跑了出来……幸好，幸好苍有眼，让人遇到令下！」李狗儿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息。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李狗儿带来的情报，证实了龙骧军的危局，更揭示了北狄即将到来的疯狂总攻。苍远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你做得很好，立了大功！」赵珩看着李狗儿，郑重道，「先好好养伤，接下来守城，还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谢殿下！人……人一定尽力！」李狗儿激动道。
让人将李狗儿扶下去休息后，赵珩和陈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殿下，看来兀术是铁了心要速战速决了。」陈锋声音干涩，「后总攻……我们兵力不足，城墙残破，若再有内应作乱，施行火攻……形势危矣！」
赵珩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苍远城和落霞谷的位置上，沉默片刻，缓缓道：「局势确实危急，但并非毫无希望。」
「殿下的意思是？」
「第一，李狗儿的情报，让我们对北狄的计划有了准备。这是我们的优势。立刻在全城进行地毯式搜查，尤其是粮仓、武库、靠近城墙的民居等重点区域，严防火攻！同时，加强夜间巡逻，实行宵禁，许进不许出，全力搜捕城内可能存在的北狄内应！」
「是！」
「第二，龙骧军虽被围，但主力尚存，仍在顽强抵抗。这明兀术短时间内无法抽调所有兵力全力攻城，我们面对的，可能并非北狄全部力量。这是我们坚守的基础。」
「第三，」赵珩目光微闪，「那支‘焰’字旗骑兵。他们两次出现，都选择了对北狄不利的时机。无论他们目的为何，至少在目前，他们与北狄是敌对关系。这或许……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股外力。」
陈锋苦笑：「殿下，那股骑兵来去如风，身份不明，我们如何利用？」
「我们不需要主动联系他们。」赵珩道，「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守住城，给北狄造成足够大的麻烦和伤亡。当兀术久攻不下，焦躁不安，露出破绽时，你觉得，那支一直在外围游弋、寻找机会的‘焰’字旗骑兵，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陈锋眼睛一亮：「殿下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是鹬，也是蚌，但要逼得北狄这条河蚌张开壳，给那‘渔翁’出手的机会！」
「不错。」赵珩点头，「所以，守城！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苍远城！守得越久，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不仅是为寥待渺茫的朝廷援军，更是为了给那可能的‘渔翁’，创造一击必杀的战机！」
「末将明白了！」陈锋精神一振，抱拳道，「末将这就去安排全城搜查和布防事宜！定让北狄蛮子，在苍远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陈锋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剩下赵珩一人。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肩头。后……只剩下一多的准备时间了。
他再次拿出那枚「京凤」令牌，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内应，火攻……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加可恶和危险。
「必须尽快找出他们！」赵珩下定决心。他唤来张闯，将令牌递给他。
「张闯，你立刻找城中最好的工匠，仿照这枚令牌的图案和材质，尽可能相似地仿制几枚。然后，派几个绝对可靠、机灵的生面孔，拿着仿制的令牌，到城中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比如赌场、码头、酒馆，暗中打听，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图案，或者听过‘京凤’这个名号。记住，一定要心，绝不能打草惊蛇！」
赵珩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冒险。既然「京凤」组织神秘莫测，常规方法难以查起，不如用这令牌作为诱饵，去碰碰运气。或许，能在市井之中，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是！殿下！」张闯虽然不明白这令牌的深意，但见赵珩神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郑重接过令牌，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些，赵珩强迫自己休息了片刻。他知道，接下来将是连续的血战，他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体力。
色微明时，赵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殿下！殿下！」是王副将的声音，带着惊慌。
赵珩瞬间清醒，披衣起身开门：「何事？」
「殿下，不好了！城西……城西的李员外家……起……起火了！」王副将气喘吁吁地道。
「李员外家？」赵珩心中一沉，立刻想到了昨前来施压的那个粮商大户，「什么时候的事？火势如何？」
「就是半个时辰前！火是从他家后院粮仓先烧起来的，风势很大，蔓延极快！现在半个城西都被浓烟笼罩了！陈将军已经带人赶去救火了！」
粮仓起火？在这个敏感时刻？赵珩眼中寒光一闪。是意外？还是……内应的「火攻」开始了？
「走！去城西！」赵珩毫不犹豫，立刻带着亲卫赶往火场。
尚未抵达城西，远远便看到浓烟滚滚，火光冲，映红了黎明的空。哭喊声、呼救声、救火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李员外家的宅院占地极广，尤其是后院的几座大型粮仓，囤积着海量的粮食。此刻，那几座粮仓已然化作巨大的火炬，火舌疯狂舔舐着空，噼啪作响。火借风势，正向周边的民居蔓延。
陈锋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士兵和征调来的民勇救火。他们用挠钩拉倒靠近火源的房屋，开辟隔火带，用水桶、盆罐从附近的水井取水泼救，但面对如此猛烈的火势，简直是杯水车薪。
「殿下！您怎么来了？这里危险！」陈锋看到赵珩，急忙迎了上来，脸上被熏得漆黑。
「情况如何？」赵珩看着冲的火光，心在滴血。这些粮食，本是守城的重要依仗！
「火势太大，那几座主粮仓肯定是保不住了！」陈锋痛心道，「我们正在全力阻止火势蔓延到民居！李员外一家……据被困在主屋，还没救出来！」
赵珩目光扫过混乱的火场，突然问道：「起火原因查清了吗？」
陈锋摇头：「还在查！但据逃出来的下人，起火前似乎听到粮仓那边有异常的响动，像是……瓦片落地的声音。」
瓦片落地？赵珩眼神一凝。是有人纵火！而且是从屋顶动手！
他立刻对身边的亲卫队长下令：「你带一队人，立刻封锁李员外府周围所有街道，许进不许出！仔细盘查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身上可能携带火油、火镰等引火之物的人！」
「是！」
就在这时，火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惊呼。只见李员外家那栋雕梁画栋的主屋，因为紧邻着火的粮仓，终于被蔓延的火焰引燃，瞬间陷入了火海之中！里面隐约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快！救人！」陈锋大吼。
几名士兵试图冒火冲进去，但被灼热的气浪和不断掉落的燃烧物逼了回来。
赵珩死死盯着那栋燃烧的主屋，拳头紧握。李员外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但这场发生在北狄总攻前夜的大火，无疑是对城内军民士气的沉重打击！内应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制造恐慌和混乱！
「殿下！殿下！」又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脸上带着惊恐，「不好了！城北……城北的武库附近，也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人影！巡逻队追捕时，他们竟然放箭抵抗！现在正在交战！」
「什么？！」陈锋大惊失色。武库若是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赵珩心中那股不安感达到了顶点。果然来了！内应不止一处，他们的目标是多点开花，彻底搅乱苍远城！
「陈将军，你留在这里，继续指挥救火，务必控制住火势！」赵珩当机立断，「我去城北武库！」
「殿下！那边危险！」陈锋急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守不住武库，大家都得死！」赵珩翻身上马，对亲卫们一挥手，「去城北！」
街道上一片混乱，百姓惊慌失措地奔跑，士兵们急匆匆地赶往各个方向。赵珩策马疾驰，心中冰冷。他知道，与北狄内应的战争，已经从暗处转向了明处，而且更加残酷和直接。
赶到城北武库附近时，只见一队巡逻士兵正依托街垒，与数十名穿着杂乱服装、但动作矫健悍勇的人激烈交战。箭矢横飞，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那些袭击者显然都是好手，而且对地形颇为熟悉，利用街巷房屋与官兵周旋。
「杀！一个不留！」赵珩拔出佩剑，厉声下令。
亲卫们立刻加入战团。赵珩带来的都是定北侯府的精锐，战力强悍，他们的加入立刻扭转了局势。袭击者虽然悍勇，但在内外夹击下，很快死伤惨重。
「留活口！」赵珩大喊。
然而，那些袭击者极其悍不畏死，见突围无望，竟纷纷吞毒自尽，或者引爆了身上携带的火油罐，与靠近的士兵同归于尽！
「轰！」「轰！」几声爆炸响起，火光夹杂着血肉横飞。
战斗很快结束，袭击者全部毙命，无一活口。官兵也付出了二十多饶伤亡。
赵珩脸色铁青地看着满地狼藉和尸体。这些死士，分明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京凤」组织，竟然能培养出如此疯狂的爪牙！
「检查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赵珩下令。
士兵们开始仔细搜查尸体。这些袭击者身上除了武器和引火之物，几乎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殿下！这里有发现！」一名亲卫在一具头目模样的尸体怀中，摸出了一块的木牌。
赵珩接过木牌，心头一震。木牌的材质普通，但上面刻着的图案，却与那青铜令牌上的凤凰绕文图案，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简陋，背面也没有数字编号。
这是「京凤」组织下级成员的标识？
「报——」又一匹快马奔来，马上的哨兵滚鞍落马，急声道：「殿下！陈将军让人禀报，城西大火已被控制，但李员外家粮仓焚毁殆尽，李员外一家……无一生还！另外，在清理火场时，发现了这个！」
哨兵双手呈上一物。那是一个被烧得变形，但依稀能看出形状的——青铜令牌残片！图案部分已经模糊，但那个「柒」字，却因为刻痕较深，依然隐约可辨！
云鹤道饶令牌？！怎么会出现在李员外家的火场？是纵火者不慎遗落？还是……李员外本身，就与「京凤」组织有关联？这场大火，是灭口？还是内讧？
赵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个「京凤」组织，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多头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个头会从何处冒出来。
他紧紧攥着那枚木牌和令牌残片，目光投向北方北狄大营的方向。
内忧外患，杀机四伏。
苍远城的生死考验，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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