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的响动越来越密,那“哼哧”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耳边拉扯,震得洛灿脑仁发麻。浓烈的腥臊气直冲鼻腔,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心口跳得像要炸开,他死死攥住腰后那截柴刀木柄,冰冷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不断渗出的黏腻冷汗。父亲宽阔的脊背挡在前方,像一面沉默的土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倚靠。
“都别动!” 王老栓的喝声压得极低,却带着山石般的重量。他手中那张老弓已被拉成满月,箭镞纹丝不动地瞄着躁动不休的灌木深处。
李二牛双手紧握开山刀,臂膀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赵石头则半蹲在地,仿佛化作了一块林间顽石,唯有指间那两枚磨得尖利的骨镖,在昏昧光线下泛着幽光。
“哗啦——!”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巨大黑影猛地撞断枝条,悍然冲出!
洛灿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野猪壮硕得骇人,近乎牛犊大,通体覆盖着沾满污垢、硬如铁刺的黑褐鬃毛。最慑饶是那对弯长獠牙,惨白如骨,从翻起的唇边凶狠外呲。它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暴戾,粗重白气从鼻孔不断喷出,蹄子刨地,泥块四溅。
“好个畜生!” 李二牛喉头滚动,声音里混着一丝亢奋,更多却是紧绷。
“嗖——!”
王老栓的箭几乎在野猪现身的同一刻离弦!箭矢带着尖啸,直取那畜牲相对薄弱的颈侧!
可这野猪的凶悍超出预料!冲锋途中,它竟猛地拧身避让!
“噗嗤!” 箭镞深深扎进肩胛骨旁的厚皮里,被致密的筋肉卡住,只没入半截!
“嗷——!” 剧痛彻底点燃了野猪的狂性!它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嚎叫,赤红目光死死锁住王老栓,后蹄猛蹬,低头挺着那对杀器,如同失控的石碾般轰然冲撞过去!地面为之轻颤。
“老栓!” 洛大山失声喊道,脚步刚要迈出,瞥见身后的儿子,又死死钉在原地。
王老栓到底是老猎手,面对这排山倒海的冲势,虽惊不乱!他并不硬接,而是猛地朝侧旁一株合抱粗的老树后扑闪!
“轰——!” 野猪庞大的身躯狠狠撞上树干!整棵树剧烈摇晃,落叶纷飞。野猪被反震得晃了晃脑袋,竟似浑若无事,调转方向,再次朝树后冲去,显然认死了伤它之人!
“找死!” 李二牛暴喝,趁野猪转向的空当,从侧翼猛地窜出,开山刀带着恶风,狠狠劈向其后腿!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刀刃深深斫入,鲜血顿时飙溅!
“嗷嗷——!” 野猪发出凄厉惨嚎,狂性更增!它发疯般甩动后蹄,沾着血泥的硬蹄重重踹在李二牛胸腹!
“呃!” 李二牛如遭重击,整个裙跌出去,摔在厚厚的落叶中,开山刀也脱手飞出。
“二牛!” 洛大山看得眼角欲裂。那野猪已彻底疯狂,赤红目光扫过倒地同伴,扫过他父子二人,最后竟定格在离它最近、也最显弱的洛灿身上!
那暴虐嗜血的眼神,让洛灿浑身血液刹那冻结。无边恐惧如冰水灌顶,他想动,双腿却似陷进泥沼,想喊,喉咙却被无形之手扼住。唯有那双赤红眼珠,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越放越大,他甚至能闻到獠牙上那股混合着血腥的腐臭。
野猪后腿虽伤,冲势依旧骇人!它发出一声低沉咆哮,后腿猛地发力,卷着腥风,挺着森白獠牙,朝已然僵直的洛灿直冲而来!那对弯刃般的獠牙,在洛灿骇然的眼中,映出死亡的冷光。
“灿儿!闪开!” 洛大山魂飞魄散!他想也未想,一把将儿子狠狠推向旁边!同时,他爆发出平生未有的力气与速度,反手抡起柴刀,竟是不退反进,迎着那狂暴巨兽对冲上去!
“爹——!” 洛灿被推得翻滚出去,抬头瞬间,正看见父亲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决绝地撞向那片碾压而来的黑暗!无边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千钧一发!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自侧里掠出!
赵石头不知何时已潜至野猪侧后,距离极近!就在獠牙即将洞穿洛大山胸膛的前一刹,赵石头眼中寒芒骤闪,手腕猛地一振!
“嗤!嗤!”
两道细微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两枚骨镖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射入野猪怒张的赤红双眼!
“噗!噗!”
鲜血混着浑浊液体瞬间迸溅!
“嗷呜——!” 野猪发出一声扭曲变调的惨烈嘶嚎,彻骨剧痛让它彻底迷失方向,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疯狂打转、冲撞,獠牙胡乱挑刺,掀起漫草屑泥浪。
洛大山死里逃生,踉跄退开,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大口喘息。
“就是现在!” 王老栓从树后闪出,眼神冷厉如冰。他再次张弓搭箭,这一次,箭镞稳稳指向野猪因剧痛而大张的、血沫横飞的——喉咙!
“嗖——!”
箭矢带着老猎人全部的冷静与杀意,精准贯入那血盆大口深处!
“嗬…嗬……” 野猪庞大的身躯骤然僵直,冲势顿止。它徒劳地张合着嘴,发出几声嘶气声,眼中凶光迅速黯淡。山般的身躯摇晃两下,轰然倒地,溅起满地尘土。四蹄微微抽搐,再无声息。
林间霎时一片死寂。
只剩猎人们粗重的喘息,和洛灿压抑不住、带着颤音的哽咽。
“爹!爹你没事吧?” 洛灿连滚带爬平父亲身边,手死死抓住父亲胳膊,声音里满是后怕。
洛大山一把将儿子搂住,感受着怀里身板不住的颤抖,用力拍着他后背,嗓音沙哑,“没事了,灿儿,没事了。”
王老栓走到野猪尸身旁,用脚踢了踢,确认死透,才长出口气,抹去额角冷汗,“好险的家伙,比往年撞见的都凶。”
李二牛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走来,骂骂咧咧:“娘的,这畜牲蹄子真狠……石头,你这镖,绝了!” 他看向赵石头的目光带着佩服。
赵石头依旧沉默,蹲下身,心拔出深深嵌入野猪眼窝的骨镖,在草叶上擦净血污,默默收回。他抬眼看了看洛灿父子,微微颔首。
“灿子,吓得不轻吧?” 王老栓走过来,看着洛灿苍白脸和红肿眼眶,语气缓了些,“头回见识这阵仗,能站稳就算条汉子。你爹…是好样的。”
洛大山有些窘迫地松开儿子,站起身。方才那不顾一切的一扑,全凭本能,此刻回想,脊背依旧发凉。
“老栓,二牛,石头兄弟,多谢!” 洛大山抱拳,诚心实意,尤其深深看了赵石头一眼。
“客套啥!一根藤上的瓜!” 李二牛摆摆手,虽胸口还疼,看着地上硕大猎物,脸上又透出喜色,“这大家伙,够分!皮子也完整,能换不少钱。”
收获的喜悦冲淡了先前惊险。几人合力,用粗麻绳和木杠费劲地将沉重野猪捆扎结实,准备轮流扛下山。
洛灿默默跟在父亲身边,收拾散落物事。他捡起父亲掉落的柴刀,又寻回李二牛的开山刀。手仍有些抖,眼神却多了些不同。
他望着地上死去的庞然大物,又看向父亲和几位叔伯——这些平日熟悉、甚至显得粗蛮的汉子。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搏杀、直面凶兽的悍勇、尤其是父亲那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都已深深刻入心底。
山里的凶险,远超他的想象。活着,并非易事。而父亲和这些叔伯,远比他以为的更要坚韧强大。
回村路上,沉重猎物压得木杠吱呀作响。猎人们虽疲累,脸上却带着收获的暖意。洛灿跟在后面,脚步沉重,脑中反复闪回那惊心动魄的片段。
夕阳将双水村染成金黄时,猎户们抬着巨大野猪出现在村口,顿时引来轰动。村民纷纷围上,惊叹、羡慕之声不绝。
“爷!这么大一头!”
“老栓,你们这回可露脸了!”
“大山,灿子也去了?没事吧?瞧这脸白的!”
陈氏和语也挤在人群郑看到丈夫儿子平安回来,陈氏眼圈一红,急急迎上。语则又怕又奇地瞅着那巨大野猪。
洛大山简略了过程,略去最险之处,只道是合力所猎。王老栓做主,依着出力多寡和惯例分割猎物。洛家分得一大块上好肋排,还有几方带着厚厚肥膘的肉皮。
夜晚,洛家灶房飘出久违的浓重肉香。陈氏将大部分肉用盐细细腌了,留待日后。只切下一部分,切成薄片,混着野菜、干菇,熬了满满一锅滚烫的肉汤。
昏黄油灯下,一家人围坐桌前。肉汤热气氤氲,满屋暖意。洛大山将最实在的一块带肉骨头夹到儿子碗里,“灿儿,今日受惊了,多吃些,压一压。”
洛灿捧着碗,看着碗里油亮肉片和喷香骨头,抬头望望父亲疲惫却带笑的脸,再看看母亲与妹妹满足的神情。白日里那生死一线的惊怖、直面死亡的冰冷,似乎都被这碗热汤缓缓驱散。
他重重点头,夹起一块肉塞进口郑肉很香,很扎实。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尝出,这碗里的肉,是父亲以命相搏换来。生存的滋味,原来如此沉重,又如此真牵
“爹,栓叔他们…真厉害。”洛灿咽下肉,声。
洛大山一怔,随即咧开嘴,笑容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嗯,山里讨生活,就得互相撑着。你往后…也要学着。”
洛灿用力“嗯”了一声,低头大口喝起汤来。灶膛里柴火噼啪轻响,映亮了他眼底那簇悄然燃起的、名为坚韧的微火。
喜欢凡人尘骨请大家收藏:(m.6xsz.com)凡人尘骨第六小说站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