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破晓。
南江演武的最终决赛日，空澄澈如洗，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巨大的擂台上，将每一块青石板的纹理都照得清晰可见。
看台上人山人海，声浪几乎要掀翻苍穹。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擂台中央那两道身影之上——朱家神秘刀客“朱玉”与黑马剑手“沈钏”。
苦楝手握铁刀，刀身映着日光，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调整着呼吸，努力将昨夜与洛宁川会面带来的复杂心绪压下，眼中只剩下对手。他能感觉到，今的洛宁川，与昨夜那个沉稳叙旧的世家公子截然不同，仿佛一柄彻底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周身流转着一种内敛却磅礴的气场，那是属于洛家冠武血脉与精妙剑术结合后的独特威压。
洛宁川持剑而立，剑未出鞘，却已有一股无形的“势”笼罩四周。他的眼神平静如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千军万马。
“铛——！”
决赛的锣声，如同战场上的号角，骤然敲响！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同时动了！
没有试探，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苦楝依旧是那惨烈决绝的打法，一步踏出，刀随身走，凝聚着“当诛”意志的铁刀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劈洛宁川面门！刀风凄厉，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然而，洛宁川的反应却远超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
只见洛宁川身形微侧，脚下步伐玄妙一动，竟似未卜先知般，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迅猛绝伦的一刀。同时，他手中长剑“锃”然出鞘，剑光如秋水潋滟，并非硬撼苦楝的刀锋，而是沿着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疾刺苦楝因挥刀而露出的肋下空门！
这一剑，快、准、狠！更带着一种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的智慧，与苦楝纯粹依靠力量、速度与意志的蛮横刀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苦楝心中一惊，急忙回刀格挡！
“锵！”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苦楝只觉得一股凝练如丝、却又后劲无穷的力道从剑上传来，不仅化解了他的劈砍，更震得他手腕发麻，攻势为之一滞！
“好剑法！”苦楝忍不住低喝一声，眼中战意更盛。他这才真切体会到，洛家的武功绝非仅仅是战场冲杀的悍勇，更蕴含着极高明的技巧与智慧！
这让他对沈砚所授的“九重门”后续历练，充满了更深的期待——不知这第一重“刀门”，要到何时才算真正过关？
洛宁川不言不语，剑势随即展开。他的剑法时而如同细雨绵绵，无孔不入，专攻苦楝刀法衔接的细微破绽；时而又如雷霆骤发，剑光暴涨，以点破面，强行打断苦楝凝聚的刀意。
他的剑意，不仅仅凝聚着那股灵动的剑气，还暗含一股霸道的刀意。
看来，这九重门是能相互融会贯通的啊……苦楝想着，眸光凝聚在洛宁川的剑上。
洛宁川将力量、速度、技巧与对战局的洞察力完美结合，打得他左支右绌，只能凭借着一股不屈的韧性和愈发凝练的刀意苦苦支撑。
擂台之上，只见一道黑色的刀光如同困兽般左冲右突，凌厉无匹，却总被那一道如同拥有生命般的灵动的剑光所封锁、引导、甚至反制！
苦楝身上开始出现细密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青衣，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几乎是用意志力在强撑着，每一次挥刀都感觉手臂沉重一分。
明眼人都看得出，苦楝处于绝对的下风，落败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洛宁川自然也看出了苦楝的强弩之末。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他想到了洛明微，想到眼前之人与弟弟的情谊，他手中的剑势不由得微微一缓，原本刺向苦楝肩胛、足以让其瞬间失去战斗力的一剑，力道和角度都刻意收敛了三分，打算将其逼退即可。
然而，就在这剑势微滞的刹那！
苦楝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洛宁川，暗声传到洛宁川的耳中，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与决绝：“洛宁川！收起你那无谓的怜悯！擂台之上，只有对手！你若放水，便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你自己、对洛家武道的亵渎！今日你若不全力出手，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洛宁川耳边！他的表情也同样震惊了台下的观众。
洛宁川身形一震，看着苦楝那即便濒临极限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神，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纯粹的武者热血与敬意！
“好！如你所愿！”洛宁川一声长啸，周身气势轰然爆发，冠武血脉的力量仿佛在此刻彻底苏醒！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光大盛，仿佛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银龙！
“接我洛家——破军！”
与此同时，苦楝也将残存的所有力量、意志、乃至灵魂都灌注于下一刀之中！他没有喊出招式名，因为这一刀，已然超越了他目前所学的任何固定招式，是他半月苦修、连番血战、以及此刻不屈意志的终极凝聚！
斩！斩！斩！
刀光与剑影，如同宿命的对决，携着两人毫无保留的信念与力量，轰然对撞！
“轰——————！！！”
前所未有的巨大轰鸣声响彻整个演武场！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般向四周席卷，离得近的观众甚至被逼得连连后退！
光芒散尽，尘埃落定。
只见擂台中央，苦楝单膝跪地，以刀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他浑身衣衫破碎，遍布伤痕，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显然已是油尽灯枯。
而洛宁川，依旧站立着，虽然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持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状态明显比苦楝好上太多。
胜负似乎已分？
然而，裁判却快步上前，仔细查看后，高声宣布：
“沈钏，出界！胜者——朱玉！”
什么？众人哗然，纷纷看向洛宁川脚下。只见他方才为了施展那至强一剑“破军”，以及抵御苦楝那同样超越极限的反击，最后一步赫然踏在了擂台边缘的白线之外！虽然只是一线之隔，但规则就是规则！
洛宁川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擂台上几乎失去意识却依旧顽强没有倒下的苦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遗憾，有释然，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他收剑入鞘，对着苦楝的方向，微微抱拳，随即转身，坦然下台。
苦楝，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戏剧性的方式，夺得了南江演武的魁首！
朱家阁楼的珠帘之后，美人嘴上勾起一抹最完美的弧度。
…………
夺魁之后，荣耀加身，朱家上下欢腾，南江城“朱玉”之名如日郑按照计划，接下来便是等待皇帝亲临，由魁首面圣，这也是李珞计划的关键一步。
然而，苦楝心中却记挂着另一件事——对难胜菩萨的承诺，前往佛国无字碑林。
他找到李珞，表明想看看能否在面圣之后，或之前，助她一臂之力，再前往佛国。
李珞听罢，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清冷而决绝：“不必。你已助朱家夺魁，打开了面圣之门，后续之事，我自有安排。你既心有挂碍，便去做你该做之事。簇，已无需你再插手。”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仿佛两人之间只是纯粹的合作关系，任务完成，便各奔东西。
苦楝看着她清冷的背影，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强求。他本就不愿过多卷入这些纷繁复杂的势力倾轧，能专注于自身武道与承诺，倒也合他心意。
于是，在名声最盛之时，“朱玉”却悄然隐退，对外宣称需要闭关潜修。朱家则由李珞安排了另一名心腹妖族侍卫，伪装成“朱玉”的模样，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面圣事宜。
而真正的苦楝，则带着南江演武淬炼出的更加凝练的刀意，与对无字碑林的好奇，悄然离开了南江城，再次踏上了前往佛国的路途。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药引”或“活舍利”，而是一名初露锋芒、心怀坚定的武者。
朱家府内，李珞凭窗远眺，感知到苦楝的离去，覆面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情绪。
她知道，桓央帝即将驾临南江，而她，也必须开始准备，踏上那条通往大央权力核心的、更加凶险的道路。
“南江城的喧嚣渐渐远去，更大的风暴，正在更广阔的地间酝酿……苦楝，你的‘理’为何越来越难懂了呢？”
坐在问渊阁中的洛明微轻轻摩挲着书页，白绫之上，眉头微蹙，语气淡然，声音轻缓，好似面前真坐着一个人一般……
…………
监司内。
大司命手持悬空星轨仪，眉目含笑，似乎有几分愉悦。
“师父……你居然放心得下他？”侧立在大司命身边的少司命淡淡道。
此话一出，大司命脸上忽然浮现一个难懂的神情：“为师历经这么多岁数，对某些事自然宽心……徒儿若是放心不下，就照着你的心意去办吧……”
少司命闻言，看着她师父那怪异的眼神，清冷的脸庞微微一变，旋即干咳两声，冷声道：“此、此人我已然尽力去帮了……若他还是不能从佛国活着出来，那岂不是白费了我之前的心血？”
“徒儿你依旧有些放不开啊……咱们虽坐于监司，但却依旧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是？”大司命微阖双眼，长长的须眉挑了挑，特地加重了个“情”字。
少司命斜眼看着佯装休息的大司命，疑惑道：“师父这是何话？”
“也罢也罢……为师只是劝徒儿你莫要拘束于这‘少司命’一职啊……为师乏了，你来替为师接管一下吧。”
大司命完，便将手中的星轨仪递了出去。
“是……”
少司命俯首接过，慢慢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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