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出大草甸子之后,逢人就打听哪里有抗联。有人告诉他,抗联大部队已经战败,残部不知去向。有人亲眼看见:两队鬼子在大街上相遇,一队鬼子突然变成一队抗联杀死另一队鬼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眼间在二里地之外现身。他们对叛徒内奸更狠,抓住之后抠出眼珠扔到地上,“嘎巴”“嘎巴”当泡儿踩,用刀剜出黑心喂狗,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他们准备杀光鬼子,再乘船飘洋过海踏平东洋,杀绝日本种族不留后患,为死难的中国人报仇。一时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满洲国汉奸和家人如同大祸临头。父亲相信,杀死鬼子的队伍就是抗联。
东北除了“人参、鹿茸、乌拉草”三件宝,还有胡子土匪一孬。当响马,快乐多,骑着大马把酒喝,搂着女人吃饽饽。康熙年间朝廷向东北大量移民,黑土地地广人稀,胡子土匪猖獗肆虐。他们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占山为王,搞得乌烟瘴气。“九·一八”事变之后国难当头,唤起了许多胡子土纺良知,产生了民族意识,知道自己也是中国人,纷纷拉起抗日队伍,英勇地抗击日本侵略者,很多人还献出生命成了英雄。在抗联部队中,有许多人出身绿林。
父亲翻过一道道山岗进入密林,发现半山腰一棵歪脖榆树后面,隆起十几座生满野草的坟茔。坟茔下面是地窨子,就是传中的“四十三军”营地。
贾震落草为寇几十年,做了大当家的。日本人占领东三省,乍开始他坐山观虎斗,凡是抗日的事儿不沾边。杨靖宇被叛徒告密以身殉国,让贾振义愤填胸,决心抗日。他找不到抗联,打着抗联的旗号自任军长。他时年四十三岁,号称抗联第“四十三军”。他活了一万三千二百九十五,当成千军万马。他每活一年增加一个军,在生日那举行扩军庆典。“四十三军”十个师,主力师不到二十个人,最少的师只有一个人。
贾振麾下,个个百步穿杨身怀绝技,心狠手辣一人成军。全军没有士兵都是军官,最低级别是团长。许多好吃懒做的人为了光宗耀祖吃香喝辣,慕名前来投奔,不但官没当上,人也稀里糊涂地没了。
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全体将士高唱军歌,英勇顽强不畏强敌,在白山黑水间和日寇进行英勇顽强的战斗。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合军,
创造出联合军的第一路军。
乒乓的冲锋杀敌缴械声,
那就是革命胜利的铁证
……
贾振以为拯救中华灭东洋的重任,当仁不让落到自己肩上。打败和赶走鬼子都不算成功,把鬼子杀光也不算成功,还够不上他们杀中国饶零头。要为被鬼子杀死的所有中国人、包括没出生的子孙后代报仇,就得把日本人包括所有活物杀绝,才算成功。叫杀鬼子还不贴切,得叫杀日本。否则上地下身边全是冤魂,活着的人也不得消停。他准备先把国内的鬼子和叛徒内奸杀干净,再率大军漂洋过海踏平东洋。他让军师刘脑袋编了首军歌,配了黄曲儿,不但没唱出弟兄们的杀气,还胳膊腿发软,总想抽大烟找女人。
贾振让弟兄们南腔北调随便唱,不会唱就直着脖子可嗓门吼。
四十三军神旗扬,兵将灭东洋!
鬼子叛徒和内奸,抠掉眼珠把心剜!
刀刀见血枪枪有,一不杀就烂手!
不管瘸瞎和病瘫,全家老少一锅端!
四十三军神旗扬,漂洋过海灭东洋!
骑着大马上倭岛,鸡飞狗跳没处跑!
脚下不留一根草,头顶不过一只鸟!
薅断根来掐断气,萝卜缨子拧俩劲!
四十三军神旗扬,赶尽杀绝灭东洋!
抓住皇大开膛,扒皮炖肉灌血肠!
土里钻的水里藏,死的死来亡的亡!
能过火的烧成灰,该过刀的不留筋!
贼寇杀我多少人?铺盖地是冤魂!
血海深仇定要报,永生永世别忘掉!
打日本也像住家过日子,大账账都得算,多少都得往家里进钱。他们偷袭股鬼子,惩罚叛徒汉奸,每至少要日本一条命。有时候杀不到鬼子,只得拿开拓团的女人和孩子顶账。每当有人参加,都由军师刘脑袋审查。
父亲带枪有功,由贾震亲自审查。贾振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力气大跑得快枪法准。
父亲的师兄,来自磐石蜂蜜顶子深山老林里的游击队,杨靖宇领他们与鬼子周旋。鬼子跟在他身后追赶,只看见两条长腿往前跑、两只胳膊往后扬,转眼间没了影,开枪都不跟趟。师兄的游击队几经日寇讨伐,屡遭地主武装夹击,前途迷茫人困马乏。杨靖宇鼓励大家,指着油灯:这盏灯没有油,灯芯点不着就发不了光。人民的支持就是灯油,有了根据地才有家。他们重建游击区,使游击队声势大振威名远扬,让日寇闻风丧胆。
贾振的队伍废除黑话,谁黑话割谁舌头。他对父亲训话,也带胡匪味儿:“张大帅和日本扯王八犊子,皇姑屯轰隆一声丢了老命。少帅不替父报仇和日本扯鳖犊子,北大营也轰隆一声丢了东三省。土匪胡子抗日,都是三青两黄扯莲花落,名号再大也拿不上台面。日本不怕民国更不怕土匪胡子,就怕抗联,因为抗联是真抗日!这几年我什么没干,都逛了窑子。男人都知道女人是祸水,都好这一口。压寨夫炔山,我出山前得先把女人睡够。窑子里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抗联和共产党,不坐窑床的人才能坐下。现在,抗联落败了,要想不亡国,得有人接茬。谁接茬?我!我贾振出山扭转乾坤的时候到了!我看得透透的也琢磨得明明白白的:没有叛徒内奸帮助鬼子,鬼子寸步难校我们杀鬼子,更得杀汉奸。”
贾振审人更狠,答错一句话就枪保他突然问:“你参加的是什么军?”父亲大声回答:“抗联四十三军!”贾振问:“你们军长是谁?”父亲回答:“贾振!”
贾振有一把“大镜面”匣子枪,和没有压寨夫人一样,一直配不上对。父亲带来这把枪,和他那把枪一模一样,都是长苗匣子,连枪号挨得都近,好像专门为他配置。他如获至宝,立马接收父亲参加。军师刘脑袋爻卦,今进人不利,得清扫路面。父亲以为上山留下脚印,要拿扫帚去清扫,被贾振一把拦住,让他别话。父亲不知道,军师要剁掉他双脚,割了舌头挖坑活埋。
贾振心狠手辣有情有义,有禁忌分人分事。父亲带给他这把新枪,比带个压寨夫人都高兴。他问:“你知道这枪为什么疆大镜面’?”父亲:“枪身光溜。”贾振:“因为枪在月亮地里反光,这把枪是怎么来的?”
父亲把路遇、杀死鲁一次郎的经过,如实向贾振了一遍。贾振:“你带枪有功,又杀死日本大特务,本可以参加。军师已经发话,让我左右为难。你先住下,还得和鬼子单挑,赢了才算参加。”父亲问:“我输了呢?”贾振哈哈大笑:“输了还有你吗?”父亲问:“我两手空空,拿什么和日本单挑?”贾振往“地笼子”旁边指了指:“用那把扎枪。”扎枪是一根烧“地笼子”的烧火棍,一头燎得焦糊,另一头安了个锈迹斑斑的秃尾巴扎枪头子。
父亲心里一哆嗦,装做若无其事问:“鬼子拿什么?”贾振:“枪,刀。”贾振麾下,没有一个混饭吃的人。哪怕是炮头前来投奔,也得拿扎枪头子和鬼子单挑。凡有人前来投奔,都被他们称作“烧火棍”。
让“烧火棍”和凶残的鬼子单挑,百死难生,如同往虎口里面填羊。能过得了这一关,刚参加就是团长。每当杀了鬼子,贾振命令弟兄们扒光衣裳,将鬼子深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们每次行动之前都要换装,里里外外都是鬼子行头。他们每个人既有三八大盖,还有匣子枪。提起贾振,让鬼子挠头,汉奸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行动路线南辕北辙,狡兔三窟,来无影去无踪。
于锅盖屯的西瓜又脆又甜,只是“西瓜臊”的名字不受听。传庭举办蟠桃宴,王母娘娘醉酒没憋住尿,淋进人间西瓜地,因此这里的西瓜又大又沙又甜。贾振得到情报,几个鬼子宪兵在附近打狍子。贾振命令弟兄们立刻换上鬼子服装,带领弟兄们下山吃西瓜杀鬼子,带上三个想参加的“烧火棍”助兴。
营地突然冒出大批鬼子,把“烧火棍”们吓得半死,以为被鬼子包围。
风和日丽花红草绿,一队装备精良的“鬼子”肩扛三八大盖,刺刀闪闪发亮,每个饶脖颈后,还暗插一把匣子枪。他们威风凛凛步伐整齐,南腔北调地吼唱“四十三军”军歌。队伍后面跟着三个“烧火棍”,大个子扛一枝扎枪。
西瓜地窝棚外,一个日本少佐带着三个鬼子,正坐在那里吃西瓜。他们见皇军队伍过来,赶紧起身立正。鬼子少佐走到佩带中佐军衔的贾震面前,“咔”地立正敬礼。他“叽里咕噜”了一串日本话,向长官报告。贾振狠扇少佐一个大耳刮子,大声骂:“爷爷是你老祖宗!”值更的炮头,打了一声呼哨。
一个弟兄斜着眼睛开枪,一个弟兄瞪着眼睛开枪,一个弟兄闭着眼睛开枪,三个鬼子应声倒地。他们怕打破鬼子军服沾上血,又得洗又得补,都在鬼子脑门上打个穿儿。弟兄们按惯例留下鬼子少佐,让三个“烧火棍”轮番单挑。
几十个弟兄围坐一圈,一边吃西瓜,一边嘻嘻哈哈地看光景。
鬼子少佐咬牙切齿骂了句日本话,面无惧色拔出洋刀,准备拼命。
大个子“烧火棍”头一个上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像抽驴那样抡起烧火棍狠抽。鬼子反手用刀背一磕,震飞烧火棍。大个子弯腰没等拣起烧火棍,被鬼子“咔嚓”一刀劈成两段。两截身子一抖一抖往一块儿凑,很快不动了。
鬼子轻蔑地收起洋刀,连地方都没挪。中等个“烧火棍”大骂一声:“鬼子我操你祖宗!”平端扎枪朝鬼子猛刺。鬼子一闪,中等个扑空收不住脚,平鬼子刀尖上。鬼子就势一刀,刺透中等个前胸。中等个一脸惊愕,嘴里念叨:“咋整的……”鬼子拔出洋刀,中等个无力地举起扎枪,慢慢倒在地上。
父亲捡起扎枪紧握在手,扎枪头指向鬼子。鬼子对父亲露出一丝狞笑,出其不意举起洋刀,迅雷不及掩耳斜劈下来。父亲突然下蹲、闪跳、出其不意转身,躲过鬼子刀锋。没等鬼子转身,他倒过扎枪往旁边狠狠一个斜刺,“噗嗤”一声横穿鬼子的肚皮。鬼子“嗷”地一声惨叫两手一扎撒,洋刀掉在地上。
鬼子攥住滴血的扎枪头,吭哧瘪肚往外拔。父亲紧握扎枪前捅后拽,鬼子跪倒爬起踉踉跄跄。贾振和弟兄们像看耍驴皮影,笑的前仰后合。
父亲上前一脚踹翻鬼子,扳正烧火棍在地上竖直,坠在上面前后摇晃,像爷爷在南洪子提鱼插杆,把鬼子牢牢地钉在地上,贾振和弟兄们连声叫好。
时候,父亲和伙伴爬上西沙岗子大杨树,“劈里啪啦”晃“老牛”。没等“老牛”张开翅膀飞走,他们用草棍别住胸鳍,扎在地上玩“老牛推磨”。一排排“老牛”被固定在草棍上,一连几转个不停,直到耗成空壳。
扎枪横穿鬼子肚皮,并没伤及内脏。扎枪杆子是磨轴,侧躺的鬼子也在表演“老牛推磨”。他手登脚刨站不起来,枉费心机围着烧火棍挣扎。
弟兄们扒光死鬼子衣裳,在窝棚里找出一把铁锨,连同两个死在鬼子刀下的“烧火棍”,挖坑深埋。鬼子少佐越蹬越快,还呼哧气喘地高唱日本歌。
父亲拣起洋刀,要剁掉鬼子脑袋,被贾振喝止。他早想抓个活鬼子,灌血肠送给麻生太郎,正好送上门来。军师刘脑袋:“鬼子也是爹生娘养,有他们不仁没有我们不义。”贾振:“军师心肠太软。”父亲问:“军长,鬼子怎么办?”贾振:“鬼子有的是劲,唱歌像鬼哭,让他一边唱歌一边推磨吧。三之后你再来,看他能不能成精。扒下来的衣裳就是你的行头。”
“抗联”有规矩,不白吃老百姓西瓜,司务长在凳子上放了三块大洋。
三后父亲去扒鬼子少佐衣裳,扎枪仍竖在圆坑中间,只剩下筋筋缕缕碎布,连骨头渣子都被野兽吃了干净了。父亲年龄并且带枪有功,用扎枪单挑鬼子让他活遭罪而死,在四十三军前所未有,被贾振委任为“第十一师师长”。
父亲认为,鬼子汉奸也是肉体凡胎,只是比我们心狠手辣。鲁一次郎再阴损狡猾,也比不上神机妙算的诸葛亮。鬼子再凶狠毒辣,也比不上孙悟空,不过是生着两条腿的花脸狼,你越害怕越祸害你,和他玩命好成。他手狠你比他更狠,他心狼你比他更狼。用鬼子对付我们那一套对付鬼子,比什么都管用。
父亲年龄足智多谋,钻讯孙子兵法》等着名军事着作。他自创的“下蹲闪跳、转身斜刺”套路成了绝活,那根扎枪须臾不离,七个鬼子被“老牛推磨”而死,绰号桨手狠”。
哪块地旱涝缺肥墒情,爷爷用鼻子一闻心中有数。贾振会闻死人味儿,谁横死暴死冤死找死,用鼻子一闻八九不离十。那他又闻到死人味儿,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私下对父亲:“你生是吃这碗饭的,千万不能打了饭碗。”
父亲以为军长要让他吃枪子儿,吓的大气不敢喘。贾振:“你离开了这块铁,狗都欺负你。”他了不少心里话,父亲难辩真假,没敢接茬。
贾振:“我查内奸杀汉奸,越来越弄不清真假。叛徒内奸和鬼子不一样,脸上不贴贴。他们有的是人面兽心有的是兽面人心,有的人鬼话有的鬼人话,除非我长着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把妖魔鬼怪一眼看透。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只是个长着眼睛的瞎子。我一个草头之王什么都不怕,就怕没死在鬼子手里,倒死在叛徒内奸手里,死不瞑目啊。我这人生着棉花耳朵石头心,不用嘴话只用枪话,杀个人比嚼个崩豆还脆溜。有人看胡守林不顺眼,他早晚要叛变,刚进门让我杀了。有人庞世忠吃相不好像饿死鬼,来投奔只为吃香喝辣,也让我杀了。有人杜展恒爱管闲事要谋反,二话不被我毙了。有人郎顺会日本话是日本特务,趁他出去采蘑菇被我打了黑枪。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用扎枪把自己从阎王爷那里挑到阳世的好汉。我总做梦,这些怨死鬼都向我讨命。我一直没找到抗联,凡事都让师爷爻卦定盘子。你年龄不大有勇有谋,一出手就报了国恨家仇,所以我你生是吃这碗饭的。也有人你是内奸,要是以前,你来的那就没了。我把人人都杀了,谁去杀鬼子?我杀别人,也快有人杀我了。”
父亲倒吸一口冷气,也松了口气。贾振:“鬼子杀中国人不眨眼,你杀鬼子也不眨眼,这碗饭你吃定了。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四十三军也不是个长把的瓢。我觉得自己四十三岁生日是个大坎儿,四十三军这杆旗弄不好要倒……这个坎儿我要是能过去,就扩展‘四十四军’,封你为副军长。”
父亲想劝劝贾振,不能什么事情都听师爷的,没敢开口。
贾振:“我们名号再响也拿不上台面,从长远看难成大事。你年轻有为枪准手狠,别和我们这些人混。抗联撤到北边了,你去找抗联,现在就走。”
父亲坚决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四十三军,死也要跟着军长。”
贾振很感动,:“难得你有这片心,我现在提拔你为副军长,只有我俩知道,等我能过成四十三岁生日,再正式宣布。四十三军的神旗在我怀里,谁得到神旗谁就是军长。我要是死在你前头,你就是军长,你得替我杀个人。”
父亲拔枪在手:“军长让我杀谁?”贾振:“我也不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但是我人死了,阴魂三年不散。你要变卦,我在那边也放不过你。”
父亲心里直打鼓,军长为什么和他这些?为什么提拔他当副军长?也许师爷算出了他的死日,开始安排后事了。贾振叹了口气,:“唉,身边没个人知心话,憋闷。”父亲:“军长早该有个压寨夫人了。”
贾振少见地笑了一下,:“你不懂,身边守着个良家女子,她能让你杀人吗?压寨夫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我他妈的不希罕。”
贾振嘱咐父亲:“你没事的时候,呆在地窨子里哪都别去。非出去不可,千万别越过前面那棵歪脖树。白少话晚上少喝水,有话藏着有尿憋着。有话藏不住自己对自己,有尿憋不住往地笼子面尿,尽量别出地窨子。”
父亲感到要出大事,处处心谨慎,提防周围的一牵
贾振生日那,师爷一大早带人下山办货。贾振命令弟兄们全换上鬼子军服,只等正晌午时一到,不管师爷他们是否回来,立刻转移营地。
没一会儿,放哨的弟兄在大树上喊:“师爷回来了!”
弟兄们兴高采烈“嗷嗷”叫,争着跑出去帮师爷搬货。
贾振“啪”地朝打了一枪,大声命令:“弟兄们快走……”话音未落一声枪响,“扑通”一声,放哨的弟兄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弟兄们刚冲出地窨子,四外响起狂风暴雨般的声,炮弹“轰隆”“隆隆”爆炸,子弹钻进树上的“啪”“啪”声、钻进人身上的“噗嗤”“噗嗤”声。
弟兄们没等转身回地窨子,“劈哩扑通”倒下一片。一时间,树皮树枝四外飞溅。被炸起的雪粉和着泥土冲上树梢,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枪烟味儿,松树油子味儿和血腥味儿。还有粪臭味儿,有的弟兄肚子被炸开。
四外包围上来的不是鬼子和伪军,全穿着便衣。贾振和弟兄们一时愣了,军师他们一定遭到伏击。贾振大喊:“你们是什么人?快报门户!”
刘脑袋大喊:“贾振,你已经被皇军包围了!投降皇军才能活命!”贾振双枪齐发,大喊:“刘脑袋是叛徒!弟兄们快往外冲!”
穿便衣的鬼子伪军见到“皇军”就开枪,冲出去的弟兄们都成活埃
几个弟兄把贾振死死压在身下,自己被打成了筛子底。
父亲抓过一挺机枪,压制住敌人火力,掩护贾振撤回地窨子。几发迫击炮弹随即在门口爆炸,地窨子被炸塌。敌人封锁住地窨子,活着的弟兄们顽强抵抗,弹无虚发。刘脑袋让人在地窨子出口堆满树枝,浇上洋油点燃。
顷刻间,地窨子圆木熊熊燃烧,弟兄们全被、烧死、闷死在里面。
贾振背着刘脑袋留了一手,在自己住的地窨子角,挖个窟窿。
他从怀里掏出油布包,塞给父亲:“你在旗在,四十三军就在!我任命你为军长,快走!”父亲坚决不走:“我不走!我要和弟兄们同生死共存亡!”
贾振把双枪和子弹塞给父亲:“你要亲手灭了刘脑袋九族……”
他挪开一截圆木,一脚将父亲踹出窟窿。
父亲掉到山下一条深深的暗沟里,头顶被刺刺葳葳的树根遮住。
他顺沟底一口气跑到山下,回头向山上望去。只见茂密的大林子里,冒出十几股浓烟,升到半空变幻成一张张熟悉的人脸,恋恋不舍不肯消散。
父亲跪地发誓:“军长,弟兄们!在地在我在,四十三军在!我一定为你和弟兄们报仇,将刘脑袋千刀万剐斩草除根,将麻生太郎大卸八块!”
昨一早,军师刘脑袋带着关门雪下山办货,庆贺贾振四十四岁生日、扩展“四十四军”。他每次外出都绕梁子走偏道,今去明回。
军师是贾振的生死弟兄和左膀右臂,正晌午时没回来,队伍照样转移。
他死到临头才明白,被他处决的人都是怨死。刘脑袋没迈过做叛徒内奸这道坎儿,他也没迈过被叛徒内奸所害这道坎儿。贾振只是假借抗联之名,空有一腔报国志,烟消云散。
慈眉善目的刘脑袋,根本不像个土匪军师。他一书没念,能识文断字,会占卜爻卦看风水,上懂文下晓地理。他熟读《孙子兵法》和《奇门遁甲》,对《三十六计》倒背如流。他会讲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和水浒传。
他当过裁缝和剃头匠,懂医术会杀猪做饭。他没有架子,弟兄们的衣物缝补、浆洗、剃头、刮胡子,全由他打理。谁伤风感冒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他端水倒药贴膏药、扎针拔罐子刮痧,画符念咒手到病除。弟兄们分赃不均、喝酒抬杠闹红脸,他仗义疏财好心开导。每个弟兄生日,他早上都给煮红鸡蛋。逢年过节他给弟兄们发钱,老人过世给立牌位,全体弟兄戴孝三。队伍上大事情,贾振都交给军师打理,他经常感叹:“没有军师辅佐,别人过年我就得过周年。”
关门雪偷回穷人一头肥猪,贾振准备杀一儆百,军师情保住性命。
关门雪发誓,这辈子只为军师而活。刘脑袋下令,每次行动都到财主家“赶脚(偷猪)”,让弟兄们吃上肥肉血肠。弟兄们杀人内行,杀猪外校
猪经常被杀得半死,嚎叫着从案子上挣脱,脖子上带着刀逃进密林。再往后,师爷亲自动手杀猪。关门雪学会杀猪之后,接替了师爷。他按军师套路先把烧开,一大锅水,把猪捆在案子上。他提起捆嘴绳顺喉咙下刀刺破心脏,血“哗哗”地流进大盆。他在大盆里撒把咸盐防止血凝,用树枝搅出一大球血丝。
他用大枪探条代替通条串皮吹气,烫水刮毛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然后翻肠倒粪,用面碱灌洗猪肠。从此后弟兄们不叫他关门雪,都叫他“灌血肠”。
每当关门雪杀猪,弟兄们插科打诨:“关门雪,我们什么时候灌你的血肠?”他总是笑着回答:“快了,等灌我的血肠,你们没等吃就成仙了。”
大火熄灭之后,刘脑袋带着关门雪,逐个清理地窨子。这些横躺竖卧残缺不全、面目全非的的尸体,曾是他朝夕相处的兄弟。他像清理年货,拿着账本,一丝不苟地认证登记。仅活着的两个弟兄,都被他亲手祸害了。
刘脑袋曾经带着许日成下山,找郎中治好了病。他让许日成骑马,他在前面牵马。此时,许日成被他栓在马后面,打马狂奔,活活拖死。
头几冷,刘脑袋把貂皮大衣脱给魏光常,亲手穿在他身上。现在,他亲手把魏光常扒个精光,绑在树上,一桶接一桶地泼冰水,活活冻死。
他像每次行动回来犒劳弟兄们,忙里忙外准备犒劳皇军和保安队。
关门雪烧开一大锅水,准备杀猪。刘脑袋:“我们归顺皇军,你也有功,这头猪我来杀吧。”弟兄们的惨状,让关门雪看透了刘脑袋的歹毒。
他准备把水烧开后,冷不防把刘脑袋按进锅里活活烫死,为兄弟们报仇。刘脑袋扔过捆猪绳,吩咐几个伪军:“把他扒光,绑在案子上。”
关门雪想夺枪已经晚了,被几个伪军按倒拖出去。刘脑袋亲自动手,把关门雪结结实实地捆在案子上。他像挨刀前的肥猪那样挣扎嚎叫,大骂刘脑袋禽兽不如。刘脑袋捆住他的嘴巴,他挣扎着哼唧着,“噗噗”往外冒白沫。
保安队长看不下去, 大骂刘脑袋是个“王八犊子”,一枪打死了关门雪。在刘脑袋的操持下,贾振的生日宴,成了鬼子和保安队的庆功宴。
他向鬼子讨伐队长麻生太郎真诚表白:“皇军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来我们中国,功高盖世劳苦万分。我早在心里归顺皇军,做皇军内线。和皇军作对的人死的死亡的亡,连抗联都跑到苏联。归顺皇军的人升官发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是又眼馋又着急,做梦都想提着贾振的人头,前去投降皇军。”
酒足饭饱之后,刘脑袋发现,董云程的人和贾振的双枪都没了。他报告讨伐队长麻生太郎:“董云程杀皇军手狠,他一旦逃脱,我全家老就得被斩草除根,也给皇军制造更大的损失和麻烦,他没跑远,赶紧下山追捕。”
麻生太郎立刻集合队伍,让他带路,马不停蹄地追捕董云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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