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里，孩子们成了最大的慰藉。予安跑得越来越稳，嘴叭叭地能好几个词的句子了，整追在顾辰翊身后喊“爸爸，枪！打！”。予乐也走得稳当了，性格愈发沉静乖巧，喜欢拿着粉笔头在地上学妈妈写字，虽然画出来的都是歪歪扭扭的线条。
陆云瑶常常抱着予乐，指着墙上的日历，一一地数日子。予乐似懂非懂，用柔软的手指点着那些数字，奶声奶气地学舌：“……妈妈……考……”
希望和焦虑交织，像两只手反复揉搓着她的心。
终于，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邮递员那辆熟悉的绿色自行车停在了院门口。不同于往常扔下报纸就走的匆忙，邮递员手里捏着一封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站在门口高声问：“陆云瑶同志是住这儿吗？有她的信！省招生办寄来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院午后的沉寂。
陆云瑶正在厨房和面，准备蒸馒头，满手都是白乎乎的面粉。听到喊声，她整个人僵住了，心脏猛地一下跳到嗓子眼，又重重摔回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退去，留下冰凉的指尖和一片空白的脑海。
在院里劈柴的顾辰翊动作比思维更快。他扔下斧头，几个大步就跨到门口，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了那封分量不轻的信。他的手指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但脸色依旧沉静，只是下颌线绷得极紧。
“谢谢。”他声音有些发干，签收了信件。
邮递员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骑车走了。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院里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和陆云瑶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顾辰翊拿着那封信，转身看向还僵在厨房门口的陆云瑶。她站在那里，双手沾满面粉，围裙上也是斑斑点点的白，脸色苍白，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信封，像是看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手雷。
他走到她面前，将信递过去，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你的。”
陆云瑶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手，满手的面粉簌簌落下。她颤抖着，在围裙上反复擦了几下手，才伸出依旧沾着白屑的、冰凉的手指，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很厚，捏在手里沉甸甸的。省招生办公室的红字印章清晰地印在上面。她的目光黏在那印章上，几乎无法移开。
拆？还是不拆？
巨大的恐惧和微弱的希望在她心里疯狂撕扯。她怕打开是失望，是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是对不起辰翊的付出，是空欢喜一场。她又怕不打开，会永远被困在这无尽的等待和猜测里。
她的手指无力地捏着信封边缘，几次尝试，都没能撕开那个封口。
顾辰翊没有催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像一座山，无声地承受着她所有的慌乱和恐惧。他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指上，又移到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
终于，陆云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赴死般的决心，眼睛一闭，猛地撕开了信封封口！
一张折叠着的、质地较好的纸张滑了出来。她屏住呼吸，颤抖着将其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清晰的打印字体和红色的公章。
她一眼就看到了最关键的那一行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轰然涌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巨响。
顾辰翊看到她脸色骤变，瞳孔急剧收缩，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他心头一紧，手下意识地伸出去要扶她。
就在这时，陆云瑶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不是啜泣，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在剧烈颤抖。
她把手里的那张纸猛地拍在顾辰翊的胸口，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下滑去。
顾辰翊一把捞住她，另一只手迅速拿起那张拍在他胸口的纸。
目光飞快地扫过——
“陆云瑶同志：经省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已被录取至……”
下面的字迹在他眼前模糊了一瞬，又立刻变得无比清晰。那几个大学的名称和专业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了他的眼底。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浑身瘫软、哭得不能自已的陆云瑶紧紧箍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巴死死抵着她的发顶，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一向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瞬间布满了血丝，涌动着难以置信的狂潮和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激动。
院子里，刚被爸爸劈柴声吵醒的予安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妈妈在爸爸怀里哭，吓得愣在原地。予乐也跟出来，怯生生地抱住顾辰翊的腿。
寒风依旧呼啸，吹动着那张飘落在地的、承载着命运转折的录取通知书。
但院里，相拥的两人仿佛凝固成了永恒的雕像。所有的艰辛、等待、付出和期盼，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沉重的狂喜和汹涌的泪水之后，院里弥漫开一种极度亢奋后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静谧。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被陆云瑶死死攥在手里，纸张边缘已被汗水和泪水浸得发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破碎。
顾辰翊依旧紧紧搂着她，她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他没有话，只是用下巴一遍遍摩挲着她的发顶，手臂箍得她生疼，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真……真的吗？”陆云瑶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神智，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眼睛里全是恍惚和不确定，“辰翊，我没看错吧？真的是……录取了？”
顾辰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松开她一些，拿起那张被她揉皱的纸，又极其郑重地、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公章鲜红刺目。
“真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实如磐石的确信，“A师范大学，化学系。白纸黑字，盖着大印。瑶瑶，你考上了。”
再次听到这确凿的宣判，陆云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不再是崩溃的奔流，而是喜悦和酸楚交织的滑落。她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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