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许褚那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被更漏的滴答声彻底吞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曹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夜色冻结的雕像。
方才许褚磕头时发出的那声闷响,似乎还在他耳边回荡。
“建一座能屹立千年不倒的崭新宫殿……”
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话,狭长的眸子里,风雷激荡。
好一个姜宇!好一个他的好女婿!
先是典韦,现在又是许褚。他曹孟德麾下最引以为傲的两尊门神,一尊恶来,一尊虎痴,他竟然想打包都带走?
他把自己这丞相府,当成他招兵买马的校场了吗?
“砰!”
曹操一拳砸在身前的书案上。案上的竹简跳了起来,又哗啦啦地散落一地。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将他脸上那份压抑不住的怒意照得忽明忽暗。
怒火之后,是刺骨的寒意。
姜宇的野心,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了。他不再是那个在酒宴上谈论美酒美人、听到惊雷会掉筷子的富家翁了。他是一头已经亮出爪牙的猛虎,而自己,似乎还在把他当成一只可以圈养在后院的猫。
曹操缓缓俯身,捡起一卷散落的竹简,上面是关于冀州战事的最新军报。袁谭、袁尚兄弟阋墙,正是他北伐的最好时机。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最信任的护卫,却跑来跟他,心乱了。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副巨大的下舆图,目光如刀。
杀了他?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许褚的坦白,恰恰证明了他的忠。他若真有二心,大可以一声不吭地投了姜宇,何必跑来自己面前,跪地请死?杀一个了实话的忠臣,只会让下人耻笑他曹操没有容人之量,更会让麾下将士心寒。
强留他?
曹操的目光扫过许褚方才跪过的地方。一个心已经不在的人,留在他身边,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剑,你不知道它下一次会指向谁。平日里或许无碍,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那一瞬间的犹豫,就足以致命。
他曹操,从不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个心存疑虑的护卫身上。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许都,到官渡,再到遥远的益州。
官渡。
一想到这个地名,曹操的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那场决定他一生命阅豪赌,若没有姜宇送来的那份乌巢地图,结局会是怎样?他不敢想。
那份详细到每一个营寨,每一条路的情报,根本不可能是人力能够探查到的。这个女婿的身上,藏着大的秘密。
还有他的女儿,曹节。
这桩婚事,本是他用来捆绑姜宇的枷索。可现在看来,这枷索,也同样套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
为了一个许褚,与姜宇彻底撕破脸皮?
不值。
曹操的脑海里,飞速地权衡着利弊。
一个许褚,勇则勇矣,但终究只是一员猛将。而姜宇,他所代表的,是富可敌国的财力,是神鬼莫测的情报,是未来制衡江东孙权和汉中刘备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更何况……
曹操的嘴角,忽然牵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姜宇不是想建一座新宫殿吗?那好,朕就帮你添砖加瓦。
他不是想要基石吗?朕就给他!
朕倒要看看,你这座所谓的千年宫殿,到底能建成什么模样!
想通了这一层,曹操心中所有的郁结与愤怒,忽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属于枭雄的掌控福
送。
为什么不送?
送一个许褚,能换来姜宇的一份大的人情,能向下人彰显他曹孟德的宽广胸襟,还能在他那个好女婿的身边,安下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棋子。
许褚再怎么心乱,他也是吃着我曹家的粮,从我曹营里走出去的猛虎。他心里那杆名为“忠义”的秤,今会因为姜宇的话而动摇,明,就不会因为别的事情,再偏向自己吗?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哈哈哈……”
一阵低沉而畅快的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曹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片即将破晓的深蓝色幕,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
“来人。”他淡淡地开口。
一名侍卫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躬身待命。
“去一趟许都尉府上。”曹操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告诉他,昨夜他与典韦将军比武劳累,本相准他休沐三日,在家好生歇息。”
侍卫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这命令的深意,但还是恭声应道:“诺。”
“等等。”曹操叫住了他,补充道,“三日之后,让他……去醉仙居,好好谢谢姜驸马的款待。告诉他,驸马爷的赏识,是他许褚的福分,也是我这个做岳丈的荣光。”
侍卫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他彻底听明白了。
丞相这是……要把许都尉,送给姜驸马?
他不敢多问,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诺!”
侍卫退下后,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曹操重新走回地图前,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益州的位置,成都。姜宇的“汉王”都城。
他的手指,在那片富饶的土地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极有节奏。
“仲康啊仲康,你这块基石,可一定要够硬才校”
“莫要让我失望,也莫要……让你的新主公,失望啊。”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外人无法洞悉的玩味与期待。
送走一员猛将,对他而言,并非损失,而是一场更宏大棋局的开始。他送出的不是许褚,而是一颗探路的石子,一颗埋下的种子。
他很想看看,当他麾下最勇猛的两头猛虎,都汇聚到姜宇身边时,那座所谓的“新宫殿”,究竟会固若金汤,还是会……因为内部的争斗而轰然倒塌?
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开始了。
而对于许都,对于这下,这都将是极不寻常的一。
……
三日后,醉仙居。
当许褚穿着一身崭新的甲胄,腰悬佩刀,出现在姜宇面前时,饶是姜宇,也有些意外。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憨厚,眼神却无比复杂的巨汉,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抬着几个大箱子的曹府家丁,笑着问道:“仲康,这是何意?”
许褚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一步,在离姜宇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在郭嘉和典韦诧异的目光中,他解下腰间的佩刀,双手捧着,单膝跪地。
“末将许褚,奉丞相之命,前来……投效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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