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仿佛被那张薄薄的绢帛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的灯花，光影在墙壁上摇曳，将姜宇和郭嘉二人脸上那份如出一辙的震惊拉扯得变形。
“时……”
不知过了多久，郭嘉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他那双总是半醉半醒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死死盯着那绢帛上的寥寥数语，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烙进眼底。
方才还在谈论如何“创造时机”，转眼间，老爷就将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硬生生砸到了他们面前。
刘表病危。
蔡瑁封城。
刘备托孤。
这三件事，任何一件都足以搅动荆襄风云。而当它们同时发生时，便不再是风云，而是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滔巨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嘉突然笑了起来，先是低沉的闷笑，继而变成了畅快淋漓的大笑。他一把从姜宇手中夺过那张绢帛，在眼前晃了晃，又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那副懒散的醉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完美猎物时的狂热与兴奋。
“主公！主公啊！”他抓住姜宇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你我还在算计着如何撬开刘景升那座乌龟壳，人家倒好，自己从里面把门给拆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新野”的位置上。
“刘备入川了！他居然真的敢把基业托付给一个外人，然后自己跑到益州那片龙潭虎穴里去！”郭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亢奋，“我原以为他刘玄德是枭雄，没想到，他骨子里还是个赌徒！他这是在赌刘璋暗弱，赌益州士人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赌赢了益州，却要输掉整个荆州！”
姜宇的心跳也在此刻擂鼓般地响了起来。
他比郭嘉更清楚历史的走向。刘备确实是入川了，而且最终也成功夺取了益州。但此刻，这个时间点，正是他根基最不稳，力量最分散的时候。
“奉孝，你来看。”姜宇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了那片广袤的巴蜀之地。
“刘备此去，名为应刘璋之邀，共御汉中张鲁。但他带走的人，绝不可能少。张飞、赵云这等心腹猛将，定然是随行在侧，以为爪牙。他麾下那些从徐州、豫州一路跟过来的百战精锐，也必然是此行的主力。”
姜宇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关键之处。
“他留给关羽的，是什么？”
“是新野的数千兵马，是江夏刘琦那部分心怀叵测的部曲，更多的，恐怕还是刘表麾下那些尚未完全归心，甚至对他这个外来者充满敌意的荆州本地兵。”
“兵力分散，人心不齐。这就是关羽现在要面对的局面。”
郭嘉的眼神愈发明亮，他接过了话头：“不错！而且，主公您看，关羽此人，我有所耳闻，勇则勇矣，冠绝三军，但其人……刚而自矜，目中无人。他对北面的曹操，是防备。但对东面的孙权，却是轻视！他守荆州，守的只是北门，却忘了东边的邻居，同样是头饿狼！”
“更妙的是，”郭嘉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道弧线，连接了襄阳和江陵，“蔡瑁、张允这帮人，为了扶刘琮上位，竟然敢封锁襄阳，将关羽和刘琦隔绝在外。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荆州，在这一刻，已经从内部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以襄阳为中心的蔡氏外戚集团，他们手握重兵，但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人心。”
“另一半，是以江夏、新野为根基的刘琦、刘备集团，他们占着大义，却兵力薄弱，且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
“一盘散沙！”郭嘉最后总结道，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这偌大的荆州，此刻就是一盘谁都可以来抓一把的散沙！我们若是不去，都对不起老爷送来的这份大礼！”
周仓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虽然很多深层的东西他听不懂，但也明白了大概。他那张黝黑的脸上，也泛起了激动的红光，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主公，下令吧！”周仓“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愿为先锋，三日之内，必为主公拿下南阳！”
“不急。”姜宇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舆图上，脑海中飞速地运转着。
时机是到了，但如何动手，却是一门更大的学问。
“奉孝，我们现在动手，名不正，言不顺。”姜宇沉声道，“我乃曹丞相女婿，无故兴兵南下，攻伐汉室宗亲，下人会如何看我？曹操又会如何反应？”
“他会拍手称快。”郭嘉想也不想地回答，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主公，您忘了，您是去‘巡查产业’的。醉仙居的生意，遍布下，南阳、襄阳都有我们的分号。您这位东家，去自己的地盘上看看，谁能什么？”
“至于攻伐刘表……不，我们不是去攻伐他。”郭嘉摇了摇手指，“刘表病危，其子嗣争位，外戚弄权，致使荆襄大乱，百姓流离失所。而刘备远在西川，鞭长莫及。您，姜宇，姜汉王，不忍荆州百姓陷于水火，故而兴仁义之师，南下‘靖难’，代为‘托管’荆州，以待下安定，再还于朝廷。”
“托管？”姜宇咀嚼着这个词，眼睛一亮。
“对，就是托管。”郭嘉笑道，“名义上，我们是帮朝廷，帮曹丞相收拾烂摊子。刘备不是把荆州托付给关羽了吗？我们也可以把荆州‘托付’给我们自己嘛！到时候，一封书信送到许都，向丞相‘汇报’荆州乱局，再表达一下自己‘迫不得已’出手维稳的‘苦衷’。曹操就算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只会顺水推舟，甚至还会下旨嘉奖您，封您一个荆州牧，让您名正言顺地去跟刘备和孙权狗咬狗。他坐镇北方，乐得清希”
一席话，得姜宇茅塞顿开。
是了，政治，有时候就是一块遮羞布。只要把这块布扯得足够大，足够光鲜亮丽，内里做什么，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好一个‘代为托管’！”姜宇抚掌赞叹，“奉孝之谋，当真鬼神莫测！”
“计策是有了，但具体如何实施，还需细细谋划。”郭嘉的神情又严肃起来，“兵贵神速，蔡瑁等人封锁襄阳，消息的传递必然受阻。关羽和江东的孙权，得到消息的时间，都会比我们晚。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时间差！”
“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以雷霆之势，在荆州撕开一道口子，站稳脚跟！”郭嘉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最终，没有点在防备森严的襄阳，也没有点在刘备经营多年的新野，而是落在了荆州腹地，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
“江陵。”
姜宇的目光也随之凝固。
江陵，是南郡的治所，更是荆州的军械粮草储备重地。刘表将荆州大部分的家底，都囤积在了那里。
“襄阳，是荆州的头脑，但江陵，才是荆州的心脏！”郭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力量，“蔡瑁等人如今的注意力，全在襄阳城内，防着刘琦和关羽。江陵城防务必然空虚。我们只要能拿下江陵，就等于掐住了整个荆州的命脉！粮草、军械、钱帛，尽归我等所有！到时候，我们进可图谋襄阳，退可沿江而下，立于不败之地！”
“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重重关隘，直插江陵？”姜宇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从许都到江陵，路途遥远，大军行进，根本不可能瞒过沿途的耳目。
郭嘉神秘一笑，他看向一旁的周仓。
“周仓将军，我记得，尘风堂在荆州，除了做生意，是不是还经营着另一条线？”
周仓闻言，神情一肃，抱拳道：“回军师，正是！为方便运送一些‘特殊’的货物，尘风堂在三年前，便已打通了一条从南阳，经汉水，直达江陵的水路商道。沿途的关卡守将，都已被我们用重金喂饱。只要打着尘风堂的旗号，寻常百石以下的商船，可以畅通无阻。”
姜宇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当初为了未来布局，随代下去的一件事，没想到，周仓竟然真的将它变成了现实。
一条不为人知的黄金水道！
“好！好！好！”姜宇连三个好字，心中的豪情再也无法抑制。
时，地利，人和！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完美地汇聚到了一起。
他看着眼前的郭嘉和周仓，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个忠心耿耿，执行力超群。再加上远在城外的典韦、许褚，以及他麾下那支正在秘密成形的精锐之师。
取荆州，如探囊取物！
“周仓！”姜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末将在！”
“你立刻持我手令，星夜出城！命南阳庄园内，典韦将军麾下第一营，以及你亲手训练的‘尘风堂’三百精锐，即刻换上商队护卫服饰，分批集结！”
“三日之内，我要他们在南阳的渡口，登上尘风堂的船！”
姜宇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走到周仓面前，一字一句地道：
“告诉典韦，我们的目标，不是襄阳，不是新野，而是荆州的心脏——江陵！”
“告诉他，七日之内，我要在江陵城的城头，看到我们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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