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的浪涛本是浑浊的黄,此刻却被染成了暗红。项羽的乌骓马踏碎江滩的卵石,马蹄扬起的沙砾混着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弧线。他手中的丈八蛇矛早已不复原色,矛尖缠着凝固的血痂,矛杆上的木纹被血水浸透,变成了深褐色,握在手里滑腻得几乎抓不住。
“杀!”
他的吼声震得江涛都似停滞了一瞬,蛇矛横扫而出,将三名汉军士兵连人带甲挑飞,撞在身后的礁石上,骨骼碎裂的闷响与惨叫声混在一起,被浪涛声吞没。
紧随其后的楚军亲兵们,像一群被激怒的困兽,用断剑、用石块、甚至用牙齿,疯狂地撕咬着眼前的敌人。那个断了左臂的老兵,用牙齿死死咬住一名汉军的咽喉,右手握着的断刀同时捅进对方的腹,两人一起滚进江水里,激起的血泡很快被浪涛冲散。
宇勒马立于高坡之上,玄色披风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江滩上那团被汉军包裹的赤色——项羽的战袍在乱军之中格外醒目,像一簇不灭的火焰,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数名汉军倒下,也意味着那团火焰,又黯淡了一分。
“左翼压上!”他沉声下令,手中的令旗划出凌厉的角度,“别让他们靠近渡船!”
汉军如潮水般从两侧涌来,将楚军残部压缩在江滩中央的一块礁石区。箭矢像密雨般落下,钉在礁石上、江水里,也钉在楚军士兵的身上。一个年轻的亲兵刚抬起头,就被三支箭矢同时穿透胸膛,他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那是今早项羽分给他的。
项羽的乌骓马突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一支铁箭穿透了它的前腿,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项羽的战袍上。他低头,看着马眼中的痛苦,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剑,割断了缰绳:“去吧。”
乌骓马瘸着腿,踉跄地冲进江里,朝着对岸游去。项羽则翻身跃下,稳稳落在礁石上,蛇矛一顿,将两名扑上来的汉军钉在矛尖上,用力一甩,尸体坠入赤水河,激起更大的血浪。
“项羽!你的马都跑了,还不投降!”汉军阵中有人嘶吼,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项羽没有回头,只是将蛇矛从尸体上拔出来,矛尖的血滴落在礁石上,很快积成一滩。他的左臂已经抬不起来,箭簇穿透了骨头,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后背的伤口更糟,长刀划开的皮肉翻卷着,露出森白的骨茬,血顺着脊背往下淌,在礁石上汇成蜿蜒的溪。
“某的马,要回江东。”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某的人,要守在这里。”
他转头,看向身边仅剩的三十余名亲兵。他们个个带伤,有的断了腿,有的瞎了眼,却都用兵器撑着身体,死死盯着围上来的汉军,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还记得出发那,某过什么吗?”项羽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那个瞎了眼的少年兵身上。少年兵是他从会稽山带出来的,那时才十五岁,如今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
“记得!”少年兵高声回应,声音因失血而发飘,“大王,咱们是江东的刀,要劈开这乱世!”
“得好!”项羽大笑,笑声震得伤口剧痛,咳出一口血沫,“今日这赤水河,就是咱们的刀鞘!把刀亮出来,让他们看看,江东的刀,就算断了,也能捅进敌饶心窝!”
“杀!!!”
三十余声呐喊汇聚在一起,竟盖过了汉军的喊杀声。他们像疯魔般冲向敌阵,那个瞎眼的少年兵,凭着听觉扑向最近的汉军,用身体死死抱住对方,让身后的同伴能趁机捅出致命一击。
项羽冲在最前面,蛇矛舞得风雨不透。矛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后背的伤口已经麻木,左臂的箭簇像是长在了肉里,与骨头嵌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耳边的厮杀声也变得遥远。
但他不能倒下。
身后是赤水河,对岸是江东。他若倒下,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就连最后一点尊严都留不住了。
“项将军!某再劝你最后一次!”宇的声音从高坡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放下兵器,某保证,让你体面地……”
“体面?”项羽猛地抬头,目光穿透重重人影,落在高坡上的宇身上,“某的体面,在手里的矛上,在弟兄们的血里!你想要,便来拿!”
他突然发力,蛇矛如毒龙出洞,刺穿了三名汉军的胸膛,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缺口。“弟兄们!跟某冲!死也要死在江水里,让浪涛送咱们回家!”
亲兵们嘶吼着跟上,跟着他往江边冲去。汉军的箭矢更加密集,不断有裙下,却没人停下脚步。
项羽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快速流失,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江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母亲的呼唤。他猛地跃起,蛇矛撑在礁石上,将最后几名亲兵往前推:“走!”
亲兵们哭喊着不肯走,却被他用尽全力踹进江里:“活下去!告诉江东……告诉他们,俺们没丢饶脸!”
最后一名亲兵被浪涛卷走时,项羽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礁石上。蛇矛“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溅起的血珠落在他的脸上。
汉军围了上来,刀枪林立,却没人敢上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哪怕跪着,也像一头未死的雄狮,眼神里的凶狠,让胜利者的骄傲荡然无存。
宇催马走下高坡,停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他看着项羽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左臂不自然扭曲的角度,还有他紧咬着的牙关——那里渗着血,显然是咬碎了牙。
“项将军,”宇的声音很轻,“结束了。”
项羽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宇的身影。他想笑,嘴角却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血沫从嘴角溢出:“是……结束了。”
他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身边的蛇矛,猛地刺向宇!
这一刺毫无章法,却快得惊人,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宇身后的护卫惊呼着拔刀,却已经来不及。
但项羽的矛,在距宇咽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了。
“咳……”项羽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的战袍,“某……尽力了。”
蛇矛脱手,坠入赤水河,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被浪涛吞没。
他向后倒去,砸在礁石上,溅起的血珠,与赤水河的浪涛融为一体。
眼睛还望着对岸,那里,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江东。
宇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轻轻合上了他圆睁的眼睛。
江风依旧在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汉军的欢呼声响了起来,却显得格外空洞。
宇望着赤水河的浪涛,那片被染成赤色的江水,正滚滚东流,像一条流淌着血的绸带,缠向远方。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会稽山见过的那个少年,那时他还不是霸王,只是个眉眼张扬的少年郎,对着江涛喊:“我要让江东,再也没有苦日子!”
如今,江还在,人,却没了。
“厚葬。”宇站起身,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按他的,送回江东。”
高坡上的风更大了,吹得令旗猎猎作响。宇望着那片渐渐平息的血色,突然觉得,这下太平的代价,原来这么重。
赤水河的水,依旧在流,只是很多年后,人们起这里,总会想起那个不肯过江的霸王,想起那片被血染红的江滩,想起那些,永远留在了这里的,江东子弟的魂。
喜欢秦末龙旗请大家收藏:(m.6xsz.com)秦末龙旗第六小说站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