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喧嚣过后,秋日的肃杀如期而至。北疆的捷报、齐宫的暗涌、吴地的星火,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波澜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碰撞,考验着每一位棋手的定力与智慧。
新绛的秋色,带着一丝清冷与不安。赵朔北征大获全胜的消息,如同一股旋风,席卷了晋国朝野。当凯旋的军队带着缴获的无数战利品和狄人降众浩浩荡荡返回西河时,赵朔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民间称颂其武功,军中视其为支柱。
然而,这赫赫战功在晋国宫廷内部,却成零燃最后导火索的火星。
郤克再也无法忍受赵朔的权势凌驾于自己之上。他联合了同样对赵氏势力膨胀感到恐惧的栾氏(栾书虽在军中,但其家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先氏部分族人,以及一些依附于他的中贵族,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赵朔的致命弹劾。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在例行议政之后,郤克突然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而充满悲愤:“君上!臣郤克,今日要弹劾中军帅赵朔,十大罪状!”
满朝文武皆惊,连晋景公也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郤克。
“其一,赵朔北征,虽有功,然擅启边衅,耗费国帑,使国库空虚!”
“其二,军中只知赵氏,不知君父,其心可诛!”
“其三,缴获战利,虽部分上缴,然其最精锐之狄骑、最优良之战马,皆纳入其私兵‘武卒’,此乃损公肥私!”
“其四,与楚争霸乃国策,然赵朔舍中原而北顾,坐视楚国稳固江东,威胁我侧翼,战略失误!”
“其五,其父赵盾,史笔‘弑君’,赵朔继承其志,跋扈专权,目无君上!”
……
郤克一条条罪状罗列下来,言辞激烈,引经据典,将赵朔描绘成一个穷兵黩武、结党营私、威逼君父的权奸。他身后的党羽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攻讦赵朔之声甚嚣尘上。
晋景公面色阴沉如水。郤克所言,虽有夸大,却句句戳中他内心最深的猜忌。赵朔的权势,确实已经到了让他寝食难安的地步。
就在朝堂气氛几乎一边倒向郤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郤大夫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众人望去,竟是向来持重、不轻易表态的韩厥。韩厥出列,对着晋景公躬身一礼,然后转向郤克,不卑不亢道:
“北征狄人,靖边安民,拓土开疆,何罪之有?若无赵帅雷霆手段,北疆何日得安?军中感念赵帅带领他们建功立业,此乃为将者之荣,岂能曲解为不臣之心?缴获分配,皆有账册可查,赵帅自取部分,亦为强军所需,何来损公肥私?至于战略,楚越新和,楚国重心北移,赵帅此时北征,正是为我晋国解除后顾之忧,以便全力应对南方强楚,何错之有?”
韩厥一一驳斥郤磕指控,虽未完全为赵朔开脱,却将郤磕攻讦化解于无形。他最后沉声道:“君上,当此晋楚争霸之关键时节,内耗实乃取祸之道。赵帅虽有专权之嫌,然其能臣干国,功在社稷。若因猜忌而自毁长城,则亲者痛,仇者快!望君上明察!”
韩厥的发言,代表了一部分中立和倾向于赵朔的势力的态度。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僵持之势。
晋景公看着台下争执的双方,心中权衡利弊。他既想借此机会打压赵朔,又怕真的逼反赵朔或导致晋国内乱,让楚国有机可乘。最终,他选择了暂时平衡。
“够了!”晋景公喝止了争论,“赵卿北征有功,寡人自有封赏。然郤克所奏,亦非空穴来风。赵卿日后行事,当时时以公室为重,以社稷为先。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一场风暴暂时被压下,但晋国内部的裂痕已公开化,韩厥的出面,虽暂保赵朔,却也标志着卿族之间的站队与博弈进入了新的阶段。赵朔这晋国的中流砥柱,已然身处漩涡中心。
楚国郢都,楚庄王同样密切关注着晋国的内斗和北疆的局势。
“赵朔北征大胜,其势愈炽,然晋国内部,君臣相疑,卿族相争,此乃赐良机于我楚国!”楚庄王对着令尹子重和太宰潘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王上之意是……”子重问道。
“伐交优于伐兵!”楚庄王斩钉截铁,“晋国此时外强中干,正是我楚国联合四方,共压晋国之时!”
他迅速做出部署:
“第一,遣使入秦,以重金厚礼,游秦桓公,陈晋国吞郑后对秦之威胁,邀其共击晋国西河,承诺事成之后,共分河西之地!”
“第二,遣使入齐,一方面责问其秘制异术之事,施加压力;另一方面,亦可暗示,若齐愿背晋联楚,则楚国可承认其在东方之利益,共抗晋国。”
“第三,加强对中原附庸国如陈、蔡、宋、卫等的控制,逼迫他们明确站队,断绝与晋国的往来。”
“第四,令大司马子反,在江东加强对越国的监视,同时做出随时可西进威胁晋国南翼的姿态,牵制晋国兵力。”
楚庄王的外交战略,如同撒开一张大网,意图从西、东、南三个方向,同时收紧对晋国的绞索。他要利用晋国内耗之机,不战而屈人之兵,重新夺回中原霸权的主导权。
楚国的使者,带着楚庄王的意志和丰厚的礼物,纷纷离开郢都,奔向四面八方。一场没有硝烟的外交战争,悄然拉开序幕。
残破的会稽城中,勾践如同受赡孤狼,舔舐着伤口,消化着屈辱。楚国的压迫、纳贡的沉重、军备的限制,如同一条条锁链,捆缚着越国。而国内,壮丁稀缺,田地荒芜,一片凋敝。
然而,勾践的意志并未被压垮,反而在极致的屈辱中,淬炼得更加冰冷坚硬。他将范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暗示,贯彻到了治国理政的每一个角落。
他身着粗布,食不重味,与民同劳,亲自下田耕作,其妻则带领宫中妇孺纺纱织布。他颁布法令,奖励生育,凡生男丁者赏酒赏犬,生女者赏酒赏豚;若有家有二子,则官方供养其一。他任用文种(虽已心生间隙,但知其治国之才),全力恢复经济,开垦荒田,发展渔盐之利。
对外,他表现出极度的恭顺。对楚国的要求,无不应允,贡品按时足额送达,甚至主动提出增加贡品种类。对楚国的使者,极尽卑屈,亲自迎送,使得楚国对越国的戒心,在某种程度上有所放松。
但暗地里,勾践从未忘记复仇。他利用限制军备的漏洞,以组建“狩猎卫队”、“维持地方治安”为名,保留了一支数千饶核心精锐,由他最信任的死士统领,在深山密林中秘密操练。他派出细作,密切关注着晋楚的动向,尤其是楚国在北线的兵力部署。
“寡人尝胆,非为苟活,乃为雪耻!”勾践在一次秘密召见心腹时,指着案几上那一枚苦胆,眼中燃烧着幽冷的火焰,“楚人以为越已臣服,晋人以为越已无用。然不亡越,必有复起之日!尔等需谨记,今日之屈辱,他日必以十倍报之!”
越国如同一块被投入炭火的顽铁,在屈辱与苦难的灼烧中,悄然发生着质变。勾践的吞炭之心,昭示着未来的东南大地,绝不会长久平静。
“安居”岛上,附属岛的工坊内,在范蠡的亲自指导下,对硫磺、硝石的提纯和初步配比试验正在极其谨慎地进校几次规模的试验,都产生了剧烈的燃烧和爆炸,其威力远超这个时代任何已知的武器。
望着那瞬间摧毁型标靶的火光和烟尘,即便是范蠡,心中也充满了震撼与敬畏。他深知,这东西一旦大规模应用于战争,将彻底改变战争的形态,甚至可能带来无法控制的毁灭。
“暂停所有爆炸性试验。”范蠡下令,“集中精力,研究其燃烧特性,以及如何安全地储存和运输。”
他需要时间思考,如何恰当地使用这种力量,是作为终极的威慑,还是作为改变格局的利器?这力量的本身,已经超出帘下权谋的范畴。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来自各方的最新情报:晋国内斗公开化,楚国外交全面出击,勾践在越地隐忍图强。
“晋国内耗,楚国伐交,此乃常态。”范蠡评价道,“倒是勾践……其忍辱负重之能,确实下罕见。此人,将来或仍是搅动风云之关键。”
他走到海图前,目光深邃:“传令,让我们潜伏在秦、齐的暗线,适当活动,既要让楚国的外交努力取得一定成效,给晋国施加足够压力,但又不能让其真正成功联合诸国,一举压垮晋国。”
他要的,是持续的混乱与均势,而非一家独大。只有在混乱中,他和他所掌握的力量,才能拥有最大的活动空间和价值。
秋日的海风,带着凉意与咸腥。范蠡如同一个冷静的舵手,在惊涛骇浪即将来临之际,稳稳地把持着方向,观察着风云变幻,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投下那足以定鼎乾坤的砝码。砥柱既立,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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