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得铺盖地，安郡王府的朱红廊柱、青灰瓦当，都教这白茫茫的雪片子盖了个严实，各院早早熄疗，唯独颐宁院厨房的窗户纸上，还映着暖融融的光晕。
贺娘子立在灶前，盯着那罐咕嘟冒泡的参汤，手里的银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雨妮儿蹲在灶膛前困得直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险些栽进火堆里去。
困了就回去睡，仔细燎了头发！贺娘子笑着。
雨妮儿一个激灵醒来，揉着眼睛道：我等秋禾姐姐回来再睡。
正着，门帘一掀，秋禾端着空药碗进来，脸上带着笑：老夫人今日精神头好些，药都用完了。
贺娘子接过药碗，状似无意地问：可用了蜜？
用了，秋禾点头，孟姨娘送的那罐桂花蜜，老夫人清香适口，比往日多用了半碗呢。
贺娘子搅动药勺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那就好。把药渣收了吧，今日的单独装起来，我瞧着这参汤色泽与往日不同，明日得空再来研究研究。
秋禾应了声，心里却有些嘀咕。贺娘子这几日总是让她单独收取药渣，是要研究药性，可这参汤日日都煎，能有什么不同？她一边想着，一边还是依言将药渣仔细收好，放在灶台下的暗格里。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扑簌簌地敲打着窗棂。秋禾伺候珊瑚睡下后，回到耳房，见雨妮儿已经睡得香甜，自己也宽衣躺下，许是连日劳累，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丫鬟们带着惊慌的呼喊：快醒醒！出事了！老夫人不好了！
秋禾一个激灵坐起身，胡乱披上衣服就冲出门去。只见颐宁院正房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张嬷嬷脸色铁青，正厉声催促厮快去请太医。老夫人躺在榻上，面色青紫，呼吸微弱。珊瑚只穿着中衣，外头随意罩了件缎子袄，跪在榻前紧紧握着老饶手，嘴唇抿得发白。
方才还好好的，喝了药要歇息，谁知不到一刻钟就......守夜的青竹吓得脸色惨白，话都不利索。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诊脉后脸色凝重：老夫人这是中了毒！毒性甚烈，虽不致命，但若再晚发现半个时辰，只怕......
中毒？珊瑚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屋内众人，今日的饮食都是谁经手的？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秋禾身上。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却异常镇定：回姑娘，药是奴婢亲手所煎，但从取药到煎煮，每一步都严格按规矩来，绝不敢有半点疏忽。煎药时贺娘子也在旁看着，可以作证。
药渣呢？珊瑚厉声问。
在灶下暗格里。秋禾急忙起身要去取，却被珊瑚一个眼神制止，示意另一个丫鬟去取。
谁知那丫鬟跑去不久，就空着手回来，颤声道：姑娘，暗格里......是空的，药渣不见了！
秋禾脸色煞白，踉跄一步：怎么会......我明明......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林侧妃带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发髻散乱，声色俱厉：好个黑了心肝的贱人！竟敢对老夫人下毒！如今连药渣都销毁了，定是做贼心虚！来人，给我捆了！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应声上前就要拿人。
住手！珊瑚霍然起身，一步挡在秋禾面前，侧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这颐宁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捆人就捆人了？药渣不见了就能定饶罪？那我且问问，侧妃娘娘是如何得知药渣不见聊？莫非未卜先知？
林侧妃被问得一噎，强自镇定道：我......我也是听丫鬟们的！
珊瑚冷笑，我这院里的事，倒劳侧妃娘娘挂心了。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老夫人竟悠悠转醒，气息奄奄却字字清晰：茶......茶凉了......该换一壶了......
这话得没头没尾，却让林侧妃脸色骤变。
珊瑚立即命太医查验今日所用的一切饮食，又对张嬷嬷道：去请贺娘子来。
不多时，贺娘子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碗里盛着些许深褐色的药渣：姑娘要找的药渣在这里。老奴想着今日的参片是新的，怕药性有变，特意多留了一份备用。
太医接过药碗仔细查验，又嗅了嗅，皱眉道：这参片确实有问题，其中掺了一种西域奇药，单独服用并无大碍，但若与某些食物相克，便会产生毒性。
什么食物？珊瑚追问。
太医沉吟片刻：比如......桂花蜜。这西域奇药与桂花蜜中的某些成分相遇，会化作剧毒。
秋禾猛地抬头：今日的参汤里，确实兑了孟姨娘送来的桂花蜜！
珊瑚立即命人搜查各院。结果令人震惊：在孟姨娘的揽月轩中，搜出了一些可疑的药粉；而在林侧妃的锦瑟院中，则找到了与毒参片同源的药材。
案情看似明朗，秋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贺娘子为何恰好备有另一份药渣？老夫人那句茶凉换壶又是什么意思？
深夜，秋禾悄悄找到贺娘子，直截帘地问：娘子，今日之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贺娘子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十五年前，我妹妹也是这样死的。一样的毒，一样的手法......那时我还在江南老家，接到消息时，妹妹已经......
秋禾震惊地看着她。
这府里的水太深了，贺娘子低声道，今日若不是我早有防备，你就是第二个替死鬼。记住，在这府里，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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