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沐晴悄无声息地回到院。炭盆里，那身深色衣裙很快化作灰烬，连同码头夜露的气息一并消散。可有些痕迹是烧不掉的——腕骨上残留的握力，耳边回响的金属撞击与厮杀声，都在提醒她昨夜的真实。
她在窗前坐下，看着色由青转白，心里已将各种可能推演数遍。顾流芳既然脱身，今日必会登门。只是不知来的会是那位谈笑风生的顾公子，还是码头那个执剑的陌生人。
近午时分，院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往日的轻快，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带着无形的重量。
“沐姑娘可在？”是顾流芳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丝毫往日的笑意。
沐晴指尖微顿，旋即恢复如常：“顾公子请进。”
门被推开。顾流芳换了身月白长衫，发髻纹丝不乱，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像是彻夜未眠。若不是亲眼见过他执剑的凌厉，沐晴几乎要以为码头种种只是幻影。
他立在门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深邃如寒潭，辨不出情绪。
沐晴不动声色地斟了杯温茶推过去：“顾公子脸色不佳，可是昨夜未曾安枕？”
这话问得寻常，在此刻却别有深意。
顾流芳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他缓步走近，双手撑在桌沿，俯身将她笼罩在阴影里：“沐姑娘，”声音低沉沙哑，“昨夜子时前后，你在何处？”
终于不再迂回。
沐晴指尖轻抚杯沿，神色未变：“在房中核对账册，直至深夜。顾公子何故有此一问？”
“是么？”他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真巧。昨夜码头出了些意外。在下这条命，险些交待在那里。多亏有人……制造了些动静。”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掠过她的眉眼：“沐姑娘以为，我该如何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室内空气凝滞。
沐晴知道，他已然认定。再作遮掩，反倒落了下乘。
她抬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平稳：“顾公子若真要谢我，不妨直言。我提供的货物，你昨夜交接的东西，究竟为何会引来杀身之祸？与你合作，又会为阎王殿招来怎样的麻烦？”
她撕去了所有伪装，将最尖锐的问题掷于桌上。
顾流芳撑在桌沿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他凝视她良久，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
他直起身，压力稍减，眼神却愈发锐利：“沐姑娘果然非同寻常。寻常人经历昨夜，早已方寸大乱，你却还能在此与我周旋。”
他转身望向窗外，背影透着倦意：“有些事，知道越少，活得越久。”
“正因想活得久，才必须知道。”沐晴站起身，语气坚定，“我不想做糊里糊涂的棋子，更不愿不明不白地送命。顾公子，合作贵在诚信。若要以性命为注，我总该知道赌的是什么。”
顾流芳缓缓转身，脸上所有轻浮神色尽褪，只剩冷峻：“你在威胁我？”
“不，”沐晴摇头，“是自保。你可以选择不，那么从今日起，我们合作终止。墨子谦工坊的所有产出，不会再经你手。我会另寻出路，或者……彻底停掉这桩生意。”
她语声平静，却字字千钧。这是她的底线——可以涉险，但不能蒙眼涉险。
顾流芳沉默良久。他比谁都清楚失去这条线的代价，更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的价值。她此刻展现的冷静与决断，让他意识到这绝非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
终于，他长叹一声，似是卸下了什么重负。
“好，”他声音低沉，“你既执意要知，我便告诉你。但有些话一旦出口，就再难回头。你……可想清楚了？”
摊牌的时刻终究到来。沐晴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轻轻颔首：
“愿闻其详。”
晨光越过窗棂，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明晰的光影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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