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空阴沉得像是泼翻的墨汁，厚重低垂的乌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汇成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水痕，模糊了窗外原本熟悉的操场和梧桐树。
教室里，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每一个埋头疾书或紧张检查的身影，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间或响起的一声压抑的咳嗽或无奈的叹息。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混合着试卷的油墨味、雨水带来的土腥味，以及一种名为“高考前夕”的焦灼不安。
林风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这个位置像是被刻意遗忘的孤岛。他面前的数学试卷大片空白，仅有零星写下的几个公式也像是垂死挣扎的痕迹，被一个个鲜红刺眼的“x”无情地覆盖。卷首那个用红笔狠狠圈出的分数——“450”——像是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酸，无地自容。
讲台上，班主任王老师双手撑着讲桌，身体前倾，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林风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种近乎厌烦的怒火。
“林风！”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陡然劈开了教室里的寂静，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所有同学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复杂地投向角落里的林风——有同情，有漠然，但更多的是看好戏般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老师抓起那份试卷，几步跨下讲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格外惊心。他走到林风桌前，将试卷狠狠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让林风猛地一颤。
“四百五十分！全班倒数第一！年级垫底！”王老师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扭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风脸上，“林风啊林风，你的脑子呢？被狗吃了吗？！还有最后几个月就高考了！你就拿这个分数来回报你父母，回报学校的培养？！”
林风死死地低着头，脖颈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器。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他的背上、脸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冰锥刺入般的屈辱和绝望。他想辩解，想他也熬了夜，也做了题，可那些公式和符号就像和他生犯冲，无论如何也进不了脑子。但最终，他只是把嘴唇咬得发白，一言不发。所有的言语在铁一般的分数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看看！大家都看看！”王老师仿佛觉得还不够，挥舞着试卷，像展示一件耻辱的证物，“选择题蒙对几个？填空题会写什么？后面的大题干脆给我留一片空白？！你哪怕写个‘解’字，我都算你努力过了！”
嗤笑声再也压抑不住，从教室的各个角落零星地响起，渐渐连成一片。
“再看看人家陈浩！”王老师的手指向前排一个坐得笔直的身影，那背影透着从容和优秀，“又是年级前十！同样的老师，同样的教室，同样的时间，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我看你不是笨，你就是懒！就是态度不端正！烂泥扶不上墙！”
“烂泥……”这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林风耳边嗡嗡作响，瞬间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缩，恨不得能钻进桌子底下的阴影里，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象征着解放与短暂逃离的放学铃声终于尖锐地响起，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审判场面。
“哼！”王老师余怒未消，将试卷揉成一团，扔在林风桌上，“拿回去给你家长签字！明早上我要检查！要是再敢不签或者模仿签名，后果你自己清楚！”
同学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喧闹声、笑声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死寂。没有人多看林风一眼，他就像激流中一块沉默的石头，被无情地留在原地。
过了许久，林风才机械地、缓慢地抬起头。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声。他默默地展开那团皱巴巴的试卷，试图将它抚平，可那满卷的红叉和那个耻辱的分数，却像刻印一样，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将试卷胡乱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空荡荡的教室。
他没有伞，径直走进了冰冷的雨幕郑豆大的雨点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校服，冰冷的寒意渗透肌肤，却奇异地让他麻木的大脑清醒了一点点。他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母亲强装笑颜下的愁苦和父亲沉默叹息中的失望。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温热的液体。
拐进回家必经的那条狭窄、昏暗的巷时，几个模糊的身影倚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猩红的烟头在雨雾中明灭不定。
“哟呵，看看这是谁来了？”一个流里流气，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响起。
林风心里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就想转身。但已经晚了。
以张龙为首的三个混混掐灭了烟，晃着身子围了上来，正好堵住了巷口。张龙比林风高半头，留着寸头，眼神凶狠，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不良少年，专门勒索附近学校的学生。
“怎……怎么了，龙哥？”林风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捂紧了校服口袋，里面是母亲刚给他的一周伙食费——二十块钱。
“怎么了？”张龙嗤笑一声，伸手用力拍了拍林风湿漉漉的脸颊，动作充满侮辱性，“哥几个这几手头紧，借点钱花花呗？咱们的‘状元郎’这次考得那么‘好’，不得庆祝一下？”
旁边的两个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我没钱。”林风试图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冰冷潮湿的墙壁。
“没钱？”张龙脸色一沉，一把拽过林风的书包带子，“搜搜不就知道了！”
“放开！”林风挣扎起来，那二十块钱是他一星期的饭钱！
混乱的推搡中，书包带子被粗暴地扯断，整个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书本、试卷散落一地，瞬间被浑浊的泥水浸透、污染。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张龙见状，骂了一句，抬腿就狠狠一脚踹在林风的肚子上。
“呃！”林风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弯下腰，肠胃如同绞在一起，干呕不止。
“操！还敢瞪我？”另一个混混看见林风抬起头时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觉得受到了挑衅，抡起拳头就砸向他的太阳穴。
砰！
一声闷响。
林风只觉耳边一声锣鼓巨响，眼前瞬间爆开无数金色的星星，随后视野开始摇晃、模糊、变暗。旋地转中，他踉跄着倒地，额头磕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滑落。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巷口那根老旧电线杆上，一段破损的电线在雨水中滋滋地冒着微弱的蓝光，一闪一闪，异常诡异。
就在这时，张龙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上前一步，狠狠一脚踢向他的头部！
“叫你他妈的不老实！”
就在那只脚即将再次接触他头部的瞬间——
咔嚓！
一道异常明亮的闪电骤然划破阴沉的幕，几乎将整个昏暗的巷照得如同白昼。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
几乎同时，巷口那根电线杆上爆起一团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的蓝色电火花，发出刺耳的“噼啪”爆鸣！一道扭曲的、如同毒蛇般的蓝色电弧猛地脱离电线，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诡异角度，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没入正倒地不起的林风的太阳穴！
“啊——！！！”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远超之前所有殴打带来的剧痛，猛然在他头颅最深处炸开！那感觉不像被电流击中，反而像是一根烧红的巨大铁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缓慢而残忍地攮进他的大脑，然后疯狂地搅动！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舰燃烧、断裂又在某种诡异的力量下重组！视野被一片刺眼的雪白和混乱斑斓的色彩碎片彻底吞噬，耳中充斥着高频的尖鸣和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无意义的混沌噪音。
剧烈的痛苦仅仅持续了极短的刹那，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随后，一切感知骤然中断。
彻底的、无边的黑暗温柔地（或者残酷地）吞噬了他。
……
雨不知何时变了，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阴雨。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脸上，将林风从深度昏迷中渐渐唤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几口混着泥水的唾液。预期的、应该是撕心裂肺的头痛并没有出现，腹部被踹的疼痛和额头的伤口也仿佛减轻了许多。
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着他。
他的大脑……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而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台常年布满锈蚀、运转滞涩的老旧机器，突然被注入了最顶级的润滑油和澎湃动力，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每一个零件都焕然一新，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和效率无声地高速运转着。
世界在他感知中变得截然不同。
雨滴落下的声音、远处模糊的汽车鸣笛、水洼里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味、泥土的腥气、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弱声响……无数曾经被大脑自动过卖的冗余信息，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却被那高效运转的大脑轻易地接收、分类、处理，非但没有造成混乱，反而构建出一副前所未有的、细致入微的周围环境图谱。
他晃了晃依旧有些发晕的头，用手撑地，试图坐起来。手掌按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得惊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水泥地微的颗粒涪积水的温度、甚至下面土壤的湿度。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散落在一旁，已经被泥水泡得发烂、字迹模糊的数学试卷。
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模糊不清、被雨水晕染开来的公式和题目，在他的目光聚焦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擦净、修复、放大，无比清晰地投射在他的脑海“屏幕”上。
不止是文字和符号！
相关的定义、定理、公式推导过程、同类型的例题、王老师讲这道题时不耐烦的语调和黑板上的板书、甚至他自己曾经在哪本练习册第几页做过类似的错题……所有与这道题相关的信息，乃至更深层次的知识链条，都如同被引爆的数据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条理性，轰然涌现、排列组合、融会贯通！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
他甚至看穿了出题人在这道题里埋设的知识点陷阱和迷惑性选项。
三种截然不同的、甚至比标准答案更简洁高效的解题思路自动在他脑海中生成、推演、比较优劣，最终确定下最优解。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呼吸一般本能。
“这……这是……”
林风彻底愣住了，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和冰冷的雨水，茫然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呆呆地看着。
雨水顺着指尖滴落，每一滴水的轨迹在他眼中都仿佛变慢了，清晰可辨。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潮湿、冰冷、破败的巷。
但在他的感知里，一切变得无比崭新、清晰、而且……似乎充满了某种可以被解析和掌握的规律。
一种莫名的、微弱却无比陌生的“力量”感，正从他大脑深处悄然苏醒，如同蛰伏的巨龙睁开邻一只眼睛。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湿透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但他却觉得身体里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暖流，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书本和试卷，又抬头望了望巷口外依旧阴霾的空。
一切似乎都没变。
但一切，又都彻彻底底地不同了。
一个被称作“命运”的齿轮，在这个冰冷的雨夜，被一道诡异的蓝色惊雷，猛地推离了原有的轨道，滑向一片未知的、波澜壮阔的、也可能是危机四伏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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