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国中枢殿偏厅。
朱红檀木案几上摆着七盏鎏金铜灯，暖黄的光晕将“庶务司”三个鎏金大字映得发亮。村长搓着沾了新棉袄绒毛的手，局促地站在案前，身后的李秀才正踮脚去够案上的《神国庶务条律》，指尖刚碰到羊皮卷边，便被赵强一把拍开。
“你个酸秀才！凑那么近作甚？”赵强梗着脖子，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俺们庄稼汉认字少，可耳朵灵！神仙了，规矩要背，更要记到骨头缝里！”
柱子爹缩着脖子，搓着沾了泥的袖口，声嘟囔：“赵兄弟，轻……轻些……这案子金贵……”
“金贵？”王石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俺打石头时，最金贵的就是锤子！神仙的规矩，比锤子还金贵！”他伸手拍了拍案几，震得烛火乱晃，“俺记着，第一条——‘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对，神仙的是‘凡俗事务，需明规立矩，上行下效’！对，就这么着！”
陈寡妇始终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并蒂莲。她注意到李秀才偷偷将《条律》往怀里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这书呆子，倒比想象中机灵。
“都记住了？”龙北琴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金属回响。五人浑身一震，齐刷刷转身。
村长腿一软，差点跪了。李秀才手忙脚乱把《条律》拍在案上，赵强梗着脖子喊“记住了”，柱子爹搓手，王石头咧嘴笑，陈寡妇福了福身。
“去。”龙北琴指了指门外，“去南巷。那里有个王二狗，欠了里正三个月租子。按规矩办。”
五人面面相觑。李秀才声道：“神仙，这……这是要我们收租？”
“规矩里写着。”龙北琴的声音没有温度，“欠租三月，当罚粮一石。若抗缴，送庶务司听审。”
赵强眼睛一亮：“成！俺去揪他！那王二狗不是东西，上个月还偷了俺家的柴火！”
“慢着。”陈寡妇突然开口，“收租需开三联单，一联给租户，一联存档，一联报里正。王二狗若无粮，可拿劳役抵。”她抬头，目光清亮，“神仙过，规矩要‘明’。”
龙北琴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转瞬即逝：“按她的办。”
南巷，王二狗家。
土坯房前，王二狗正蹲在门槛上啃玉米，看见五人过来，扔掉玉米核，梗着脖子：“哟！里正老爷又派人来催租？老子了，今年收成不好，缓两个月——”
“王二狗。”李秀才往前一步，扶了扶新换的圆框眼镜（系统发放的“文房四宝”之一），“按《神国庶务条律》第三十一条，欠租三月者，需缴纳粟米一石，或服劳役三十日。你选。”
王二狗嗤笑：“条律？老子听里正的！里正缓就缓，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强往前跨一步，肩比门框还宽：“你子皮痒了？上个月偷赵爷家柴火，俺还没找你算账！”
“你……”王二狗后退半步，撞翻了墙角的破瓦罐。
陈寡妇适时开口，声音清泠：“王二狗，你若今日交不上租，便去庶务司听审。届时，里正、保长、你我，还有左邻右舍，都要到场。你，是现在交粮痛快，还是被众人指指点点痛快？”
王二狗额头冒汗。他想起上个月偷柴被发现，被里正当众扇了耳光，现在又被这女人拿“众人”压他。
柱子爹搓着手：“二狗啊，神仙的规矩是铁打的。你交了粮，大家都好话。”
王石头突然弯腰捡起块碎砖，在手里掂拎：“王二狗，我手劲大，要不……帮你把粮缸砸了？省得你费劲搬？”
王二狗看着王石头手里的碎砖，又看看赵强攥紧的拳头，咽了口唾沫：“协…行！我去借粮！”
李秀才立刻摸出个本子：“借粮需写借据，按手印。三日后若不还，按规矩加罚。”
王二狗咬牙切齿地写了借据，按了手印。五人离开时，他蹲在门槛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什么神仙规矩……我看是来收俺们血汗钱的！”
三日后，南巷口。
王二狗扛着一袋粟米，身后跟着里正张老四。张老四腆着肚子，摇着蒲扇，看见五人，皮笑肉不笑：“哟！几位这是……收租来了？”
“张里正。”陈寡妇上前一步，“王二狗已交粮，这是收据。”她递上一张盖着“庶务司”红印的纸。
张老四接过收据，扫了两眼，突然冷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王二狗这粮，是俺替他垫付的。你们要收，找俺要！”
赵强往前一步，身高差点顶到张老四下巴：“张里正，你垫付？有凭据吗？”
“凭据？”张老四拍了拍肚皮，“俺在这一巷了算，还需要凭据？”
李秀才推了推眼镜，翻开《条律》：“《条律》第十五条：凡代垫钱粮，需立代垫文书，双方签字画押。无文书者，视为私相授受，概不承认。”
张老四脸色一变：“你……你个穷酸秀才，懂个屁！”
“懂不懂，看规矩。”陈寡妇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芝麻糖，“张里正，这是王二狗家刚腌的糖蒜，您尝尝？”
张老四狐疑地接过，咬了一口：“甜……甜得很。”
“王二狗，您总他家蒜腌得好。”陈寡妇笑了笑，“他还，等收了秋，给您送两坛新腌的。”
张老四眯起眼：“你……你们这是要拉拢我？”
“规矩里写着，‘邻里互助，和睦为上’。”陈寡妇不紧不慢，“张里正若觉得这规矩不合适，大可去中枢殿找神仙理论。”
张老四的冷汗下来了。他想起龙北琴坐在“龙椅”上的模样，那眼神比冬的北风还冷。他讪笑着把收据塞回王二狗手里：“行了行了，这粮……就归你了。”
王二狗愣住，接过粮袋，又看看陈寡妇，又看看张老四，突然跪在地上：“神仙！您的大恩大德，民记下了！”
傍晚，中枢殿偏厅。
龙北琴坐在“龙椅”上，看着全息星图里跳动的光点——那是南巷的事件记录。
“张老四，”他开口，“明日辰时，去庶务司领二十鞭。”
“啊？”村长惊道，“神仙，张里正他……”
“规矩里写着，”龙北琴淡淡道，“‘滥用职权，私相授受者，笞二十。’”
赵强拍桌子：“该！那老东西早看俺不顺眼！”
李秀才推了推眼镜：“神仙，这二十鞭……会不会太重？”
“规矩不重，人心才重。”龙北琴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记住，神国的规矩，不是为了罚人，是为了护人。”
陈寡妇突然开口：“神仙，张里正昨日还来找民妇，想把南巷的晒谷场改成他的菜园子。”
“哦？”龙北琴挑眉。
“民妇按规矩回了，”陈寡妇平静道，“‘晒谷场属公，改作私用需经三户以上联名，报庶务司审批’。他红着脸走了。”
龙北琴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凡人脸上看到“护短”的笑——不是谄媚，不是恐惧，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底气。
“明日，”他，“把《神国庶务条律》抄三百份，贴遍神国各巷。”
“是！”五人齐声应道。
殿外，风雪依旧。但南巷的土坯房里，王二狗家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纸，照在墙上新贴的《条律》上。王二狗摸着粮袋，对婆娘笑道：“咱往后，不用怕里正了。”
婆娘笑着点头：“还有陈寡妇，那女子心善，昨儿还送了咱半袋米。”
而在中枢殿深处，龙北琴望着全息星图中那片逐渐被“规矩”二字点亮的区域，低声道：“人心如土，规矩如绳。绳正了，土才能垒成墙。”
他知道，真正的打脸，从来不是揍一顿恶人。而是让被欺负的人，能挺直腰杆：“我有规矩护着。”
风雪渐歇，神国的青砖路上，第一次响起了凡人理直气壮的脚步声。
神国中枢殿，偏厅。
全息星图的光芒在穹顶流转，映得“庶务司”三个鎏金大字愈发肃穆。陈寡妇垂首立在案前，指尖蘸着朱砂，在《神国灾荒应对手册》的纸页上勾画着最后几笔。她的新棉袄袖口沾了些墨渍，发间那支素银簪子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龙北琴昨日赏的，是“女子管理事务，需得些体面”。
“陈娘子。”龙北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特有的清冽，“北境三州旱情，比预想中更重。”
陈寡妇脊背一绷，手中的朱笔在“灾荒等级”一栏重重顿住。她记得三前龙北琴递来的情报：北境三州连续四月无雨，河床见底，田垄龟裂，已有百姓开始啃树皮充饥。此刻听他语气，怕是情况恶化得极快。
“具体数据？”她抬头，目光清亮如龋
龙北琴抬手，全息星图一侧弹出一组光影数据——三十七万灾民，存粮不足七日，乡绅粮仓囤粮百万石，其中七成未报备。
“张老四昨夜递了折子。”龙北琴指尖轻点，光影中浮现出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他北境闹灾是‘谴’，要百姓‘斋戒祈福’，暂停一切劳作。”
陈寡妇冷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灾荒应对手册》：“斋戒祈福？那他粮仓里的陈粮，怕是比神仙的供品还金贵？”
龙北琴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你去北境，任‘灾荒督办’。”
“神仙！”陈寡妇猛地抬头，“民妇只是个管针头线脑的……”
“《条律》第三十七条。”龙北琴打断她，“‘临危受命，能者居之’。”他顿了顿，补充道，“赵强跟你去，护你周全。”
赵强立刻挺直腰板：“神仙放心！俺保管让那些囤粮的老东西，把粮仓钥匙乖乖交出来！”
北境，断流河村。
晒谷场上，十几口棺材一字排开。最中间那口棺材里，躺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娃娃。棺材盖上压着块破布，写着“谴饿殍”四个血字。
陈寡妇站在棺材前，新棉袄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旧衫。她伸手摸了摸棺材板，指尖沾了些木屑——这棺材，分明是用新砍的青冈木做的。
“张里正。”她转身，看向不远处倚着石磨的胖男人，“这棺材，花了你多少银子？”
张老四搓着手，赔着笑：“陈娘子笑了，这是……这是大伙凑的。谴嘛，总得有个法。”
“法？”陈寡妇从袖中摸出一沓账册，“我查了三的粮册。你家粮仓里，还存着去年秋收的五十石糙米。”
张老四脸色一白：“那……那是给祖宗供的！”
“供祖宗？”陈寡妇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去年腊月，你家儿子娶亲，摆了三十桌流水席，用了二十石糙米。”
“你……你查我账？”张老四梗着脖子。
“《条律》第十二条。”陈寡妇声音清泠，“‘凡囤粮超百石者，需报备灾荒，违者以‘囤积居奇’论，抄没粮仓，充入公库。’”她顿了顿，看向围观的人群，“各位乡亲，张里正家的粮仓，可够三十七户灾民吃半个月？”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一个老汉颤巍巍地站出来：“陈娘子，我家孙女昨儿就饿晕了……”
“俺家娃子前啃了半块树皮，现在还拉血！”另一个妇人抹着眼泪。
张老四额头冒汗，往后退了两步：“你……你这是要跟老子作对？！”
“作对？”陈寡妇突然提高声音，“我是在救你们的命！”她指向村外的破庙，“那里堆着二十车救济粮，是神仙从南方调来的。可张里正‘谴’，不让动！”
人群炸了！
“什么谴？！分明是他想独吞救济粮！”
“陈娘子！俺们信你！把粮仓钥匙交出来！”
“对！抄了他的粮仓！”
张老四慌了，转身想跑，却被赵强一把揪住后衣领。赵强身高体壮，像座铁塔般将他拎到棺材前：“老东西，你再嘴硬，老子把你塞进这口棺材里，陪你家‘谴’去！”
“别……别动手！”张老四吓得尿了裤子，“钥匙……钥匙在村东头老槐树下！”
三日后，断流河村广场。
二十辆大车排成长龙，车上装满了雪白的糙米、玉米面，还有成捆的柴火。陈寡妇站在高台上，拿着扩音的铜锣（系统发放的“宣传工具”），声音洪亮：“乡亲们！救济粮到了！按人头分，每人三斗糙米，半袋玉米！”
人群欢呼起来。王二狗扛着粮袋，挤到最前面：“陈娘子！俺家娃子昨儿还，要是有白面馍馍能吃俩……”
“有！”陈寡妇笑着递过一个油纸包，“这是神仙赏的‘救急粮’，里面有白面馍馍，还有糖霜果子。”
王二狗接过油纸包，手都在抖：“神仙……神仙真是活菩萨！”
“菩萨？”赵强哼了一声，“那是规矩！是神仙定的规矩，护着咱老百姓的！”
人群中，一个瘦高个男人挤了进来。他穿着青布长衫，手里摇着折扇，正是北境三州最大的粮商——周鹤年。
“陈娘子。”周鹤年皮笑肉不笑，“这救济粮，可得按市价算钱。”
陈寡妇抬眼：“周老板，《条律》第五十九条：‘灾荒期间，粮商囤粮不售者，以‘趁火打劫’论，杖责五十，粮仓充公。’”
周鹤年脸色一变：“你……你有凭据？”
“凭据？”陈寡妇从袖中摸出一沓盖着红印的文书，“这是三十七个村的联名状，你周鹤年去年秋收时，以‘收粮’为名，压低粮价，坑了百姓十万石粮食。”她顿了顿，看向围观的人群，“各位乡亲，周老板这粮，是该卖，还是该……充公？”
人群瞬间安静。片刻后，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充公！把他的粮，分给咱们！”
周鹤年吓得瘫坐在地：“陈娘子饶命！人有眼不识泰山！”
陈寡妇没理他，转头对赵强道：“把他押去中枢殿，交给神仙处置。”
赵强应了一声，揪着周鹤年的衣领往外拖。周鹤年边走边喊：“陈娘子！你这是断俺财路啊！”
“断你财路？”陈寡妇冷笑，“是断你作恶的路。”
傍晚，中枢殿。
龙北琴坐在“龙椅”上，看着全息星图中北境的标记——原本刺目的红色“灾荒”光点，正逐渐变成温暖的橙色“稳定”。
“陈娘子。”他开口，“周鹤年的粮仓，充入公库。”
“是。”陈寡妇垂首应道。
“张老四呢？”
“关在断流河村的祠堂里，罚他扫一个月茅厕。”陈寡妇顿了顿，补充道，“他昨求我，想给老母亲送口饭。我准了。”
龙北琴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凡人脸上看到“原则”与“温度”的平衡——规矩是铁，但执规矩的人，可以有血有肉。
“明日，”他，“把北境的灾荒数据，贴遍神国各州。”
“是。”
殿外，风雪初歇。断流河村的晒谷场上，王二狗抱着娃子啃着白面馍馍，嘴里含糊不清地：“神仙……神仙的规矩，比俺娘的裹脚布还长，可……可就是管用！”
娃子舔了舔嘴角的馍馍渣：“爹，俺长大也要当‘督办’！”
王二狗摸了摸娃子的头：“好！爹给你攒钱，让你去中枢殿学规矩！”
而在中枢殿深处，龙北琴望着全息星图中那片逐渐被“秩序”二字点亮的区域，低声道：“人心如灯，规矩如油。油足了，灯才能亮得久。”
他知道，真正的打脸，从来不是让恶人跪下。而是让被欺负的人，能理直气壮地：“我有规矩撑腰。”
风雪渐远，神国的青砖路上，又响起了新的脚步声——这一次，是百姓们奔向希望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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