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就在两人讨论渐入佳境之时。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山长李修远面带忧色，匆匆走了进来，口中还着：
“老师，学生听闻今日讲堂之上张衍志那子……呃？”
他话未完，便看清了院中情形，整个人瞬间愣在原地，后面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预想中张衍志垂首听训，甚至被严厉斥责的场面，并未出现。
相反，他看到的是自己那位德高望重，性子孤高的老师，正与张衍志相对而坐，两人面前茶水袅袅，气氛平和，甚至……带着一种论道交流的融洽？
而张衍志虽姿态恭敬，但言谈间并无怯懦，眼神清亮，正与顾守拙进行着深入的对话。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守拙被打断，抬头看见愣在当场的李修远。
脸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了难得带着几分促狭和欣慰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石凳，道：
“修远来了？坐吧。”
随即，他不等李修远开口，便笑着感慨道：
“修远啊修远，你倒是给老夫……寻了一个好弟子啊！”
“好……好弟子？”
李修远更是懵了，他看看顾守拙，又看看神色平静的张衍志，完全搞不清状况。
他本是听闻张衍志在课堂上“大放厥词”、“冲撞”了老师，急忙赶来想代为赔罪，缓和关系，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好弟子”了？
顾守拙看着李修远一脸茫然的样子，笑意更浓，指了指张衍志，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道：
“便是你这位未来的乘龙快婿，张衍志！”
“此子于理学之道，见解之深，悟性之高，堪称百年难遇！”
“老夫与他一番谈论，获益良多，许多多年困感，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此非佳弟子，何为佳弟子？”
李修远闻言，彻底震惊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张衍志。
自己这位老师眼界何其之高，等闲才俊，根本就入不了他法眼，如今竟对张衍志给出“百年难遇”、“获益良多”这等评价？
而且，是因为理学学问？！
张衍志被李修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行礼，道：“山长。”
李修远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惊涛骇浪之余，更是涌起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欣慰。
他原本只知张衍志诗赋策论出众，办事干练，却万万没想到，其在最根本的理学义理上，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造诣，能折服自己的老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对顾守拙苦笑道：
“老师，您这可真是……让学生大吃一惊啊。”
顾守拙哈哈大笑，心情极是愉悦，道：
“老夫亦是吃惊不！”
“看来，你这弘文书院，是真要出真龙了！”
“来，修远，你也坐下，正好听听衍志友的高论！”
院内，茶香依旧，论道继续。
只是参与的人多了一个，而李修远心中的震撼与对张衍志的评价，已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
不知不觉间。
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际。
院内的茶香，随着三人深入的讨论，愈发醇厚。
张衍志与顾守拙就“格物”与“良知”的关系、“心即理”在具体伦理情境中的应用等问题，又进行了几轮交锋与探讨。
顾守拙不时抚掌称妙，李修远在一旁听得也是心潮起伏。
他虽也精通理学，但，发现自己在慈精微的义理辨析上，竟有些跟不上这一老一少的思路，心中对张衍志的评价更是节节攀升。
……
直到色彻底暗下。
书童进来掌灯，顾守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
他望着灯光下张衍志年轻而沉静的面庞，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爱与激赏，那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璞玉的欣喜。
沉吟片刻，顾守拙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道：
“衍志友，你于理学之道，赋异禀，悟性超绝。”
“老夫潜居于此，多年未遇如你这般可堪雕琢之材。”
“若不嫌弃老夫年迈迂腐，不若……你便留在这院，随老夫读书论道。”
“老夫愿倾囊相授，将毕生所学所思，尽传于你。”
“如何？”
这，这是要收为亲传弟子啊！
而且，是极为看重，视为学术传承饶那种！
李修远闻言，心中先是一喜，若张衍志能得老师亲自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但，他随即想到一事，脸色微变。
不等张衍志开口，连忙起身，恭敬地对顾守拙道：
“老师爱才之心，学生感同身受。”
“能得老师青眼，是衍志大的福分。”
“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张衍志，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道：
“只是衍志他已报名本届院试，考期就在眼前。”
“此时若留在老师身边潜心学问，固然是好，但，恐怕会耽误了科场正途。”
“他年纪尚轻，终究……终究还是需以功名为先，还请老师明鉴。”
顾守拙闻言，怔了一下。
随即恍然，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他一生醉心学问，几乎忘了世俗科考这回事。
经李修远提醒，他才想起，张衍志还是个需要一步步攀登科学阶梯的童生。
他看了看张衍志，又看了看一脸恳切的李修远，知道弟子所言在理。
学问固然重要，但，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傍身，许多理想抱负，终究是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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