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将帝都染成一片素白。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令外的严寒,却驱不散萧煜眉宇间的冰霜。
墨尘与惊蛰肃立阶下,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寒气与血腥味。梅知节遇袭的详细经过,以及那些状若疯魔的白衣杀手、诡异的惑心梅瘴、耳后的三瓣梅烙印,一一呈报。
“……若非陛下早有预见,埋伏了弩手,梅先生恐怕凶多吉少。”墨尘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那些杀手,确实如同傀儡,力大无穷,不惧伤痛,与之前被控的影卫、还迎…玲珑郡主的异状,手法极为相似。”
萧煜指尖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三瓣梅……负责行动的死士。五瓣梅……如周夫人、冯保、玲珑郡主,似是中层核心或特殊能力的持有者。那么,林晚词肩上的半片,音容、素心等饶三片,又代表什么?是层级不全,还是……另有含义?”
他目光扫过那幅九瓣血梅图,上面依旧只有四片染血。“梅隐”的结构,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严密。
“玲珑郡主那边,查得如何?”他转向惊蛰。
惊蛰立刻回禀:“陛下,玲珑郡主过往经历已初步查明。她生母早逝,在王府中并不受宠,性子怯懦,少与人往来。但约在半年前,她曾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险些夭折。病愈后,便时常独自一人去王府后院的梅林散步。而负责照料她病情的,正是淳王妃从娘家带来的一个老嬷嬷,姓钱,此人……精通药理,且手腕上有一处陈年烫伤,形状……酷似梅瓣。”
钱嬷嬷?精通药理?梅瓣烫伤?
萧煜眼中精光一闪:“这个钱嬷嬷,现在何处?”
“就在淳王府。属下已派人暗中监视。另外,”惊蛰顿了顿,“我们的人设法取得了玲珑郡主近日所画的墨梅,请山灵族长老辨认,画中蕴含的‘意’,并非郡主本人所有,倒像是……被强行灌注进去的某种‘印记’。长老,这很像一种失传的‘画皮夺魂’邪术,能以特定媒介(如画作),将施术者的部分意识或能力,暂时覆盖在受术者身上。”
“画皮夺魂……”萧煜咀嚼着这个词,心中寒意更盛。操控心神,覆盖意识,这与傀儡术一脉相承,却更为精妙阴毒!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制造一个“宸妃”归来的假象,扰乱视听?
不,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想起梅知节所言,母妃晚年曾试图记录萧玦的罪行,甚至可能与太后有所联系。玲珑郡主突然精通墨梅,笔法老练,这会不会是……某种暗示?或者,是“梅主”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传递某种信息?抑或是……挑衅?
“陛下,是否将玲珑郡主……控制起来?”墨尘请示。一个随时可能被操控的郡主,留在宫外,终究是隐患。
萧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盯紧她,还有那个钱嬷嬷。朕倒要看看,他们费尽心机‘打造’出这么一个玲珑郡主,究竟想演哪出戏。”
他有一种预感,玲珑郡主,或许是揭开“梅主”真面目的一个关键。
“梅先生受惊了,加派人手保护,所需药物用度,皆从内帑支取,务必保证先生安危。”萧煜吩咐道。梅知节是重要的人证与线索,绝不能有失。
“是!”
待墨尘与惊蛰退下,萧煜再次拿起那半块并蒂莲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翻涌。
母妃,晚词姨娘,玲珑郡主,还有那位神秘的“梅主”……她们都是女子,都与“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梅隐”,似乎对女性,尤其是与皇室、与林家有关的女性,有着非同寻常的掌控力与影响力。
那位“梅主”,会不会也是一个……女子?
一个对萧玦,对萧氏皇族,怀着超越寻常恨意的女子?
会是谁?萧玦的某位妃嫔?某位被他伤害过的宗室女?还是……林家残存的、不为人知的后裔?
线索纷乱,如同殿外迷离的雪影,一时难以看清。
淳王府,暖阁内。
玲珑郡主坐在窗边,手持画笔,正在一张宣纸上勾勒梅枝。她的动作娴熟优雅,下笔精准,与往日那个怯懦少女判若两人。只是她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恍惚,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她体内争夺主导。
淳王妃赵氏坐在一旁,看着女儿(虽非亲生,但名义上如此)这般模样,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焦虑。自从梅花宴后,王府便如同被无形的阴影笼罩,她日夜难安。
“玲珑啊,你……你近日可还觉得哪里不适?”赵氏心翼翼地问道。
玲珑郡主(或者,操控她的意识)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母妃不必忧心,女儿得很好。只是近日总梦到一些旧事……梦到宫里那位早逝的宸妃娘娘,她在梅树下哭,想回家,想见她的煜儿……”
赵氏吓得手一抖,茶盏差点摔落。“休……休得胡言!宸妃娘娘早已仙逝,岂是你能妄议的!”
玲珑郡主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看向赵氏,嘴角勾起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带着悲悯与嘲弄的弧度:“母妃怕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些债,欠久了,总是要还的。”
她的话如同冰锥,刺得赵氏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通报:“王妃,郡主,钱嬷嬷送安神汤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的老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先是向赵氏行了礼,然后将汤碗轻轻放在玲珑郡主面前。
“郡主,趁热喝了吧,安神静心。”钱嬷嬷的声音沙哑平淡。
玲珑郡主看着她,眼神中的恍惚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的恐惧与挣扎。她乖乖地端起汤碗,口啜饮着。
钱嬷嬷垂手立在一旁,目光看似低垂,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玲珑郡主刚刚画完的那幅墨梅图,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赵氏看着这看似平常的一幕,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个钱嬷嬷,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一向忠心可靠,但自从玲珑病愈后,她就觉得这老嬷嬷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钱嬷嬷,”赵氏试探着开口,“郡主的病,多亏你悉心照料。只是她近日言协…颇有些异常,你可知道缘由?”
钱嬷嬷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的表情:“回王妃,郡主大病初愈,心神难免有些不稳,加之冬日严寒,易生幻觉。老奴已调整了安神汤的方子,再服用几日,想必就能安稳了。”
她的话滴水不漏,但赵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待钱嬷嬷退下后,赵氏看着又开始专注作画的玲珑郡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漩涡,而这个漩涡的中心,很可能就是她身边这个看似忠仆的钱嬷嬷,以及……变得陌生的“女儿”。
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整个淳王府,恐怕都要为这个“玲珑郡主”陪葬!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是夜,雪稍停,月华勉强透过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
一道裹着厚重斗篷、身形娇的身影,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避开王府巡逻的守卫,悄无声息地从淳王府后门溜出,登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简陋马车。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最终停在了一条偏僻巷的深处。身影下了车,快步走进巷尾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内。
门内是一间陈设简单,却燃着暖炉的静室。萧煜一身常服,负手立于窗前,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进来之人脱下斗篷风帽,露出苍白而惶恐的面容,正是淳王妃赵氏!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臣妇赵氏,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萧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淳王妃深夜冒险出府见朕,所为何事?”
赵氏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与决绝:“陛下!臣妇……臣妇是来向陛下请罪,并……并揭发逆谋的!”
“哦?”萧煜眉梢微挑,“逆谋?王妃要揭发谁?”
“是……是钱嬷嬷!还迎…还有玲珑!”赵氏语速急促,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失去勇气,“臣妇怀疑,钱嬷嬷被人收买,以邪术控制了玲珑!如今的玲珑,根本就不是她自己!她……她的一言一行,都透着诡异!她还时常画梅,那笔法……那笔法臣妇认得,与当年宸妃娘娘未出阁时,有七分神似!”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而且……而且臣妇偶然听到钱嬷嬷梦呓,什么‘主上大业将成’、‘九梅归位’、‘萧氏当亡’!臣妇越想越怕,这才……这才冒死前来禀报陛下!”
九梅归位?萧氏当亡?
萧煜眼神骤然锐利!“你还知道什么?关于‘梅主’,关于靖安王?”
赵氏茫然地摇头:“臣妇不知‘梅主’是谁。至于靖安王……自他江南败亡后,王府便再未与他有过联系。只是……只是梅花宴前,臣妇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让臣妇配合行事,否则……否则便要将先夫生前与靖安王的一些隐秘往来公之于众……臣妇一时糊涂,才……”
她泣不成声,磕头不止:“臣妇自知罪该万死!但求陛下看在臣妇主动揭发,以及稚子无辜的份上,饶过王府上下!臣妇愿交出所有与逆党往来证据,戴罪立功!”
萧煜看着她惶恐狼狈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怜悯。这些宗亲,平日里享受着皇族带来的尊荣,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便首鼠两端。
不过,赵氏的主动投诚,确实带来了关键信息——钱嬷嬷是重要执行者;“九梅归位”可能意味着“梅隐”核心成员的聚集或某个计划的最终阶段;而那个能模仿宸妃笔意的玲珑郡主,无疑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你的罪,自有律法裁定。”萧煜声音冷淡,“但若你真心戴罪立功,朕或可酌情处置。从现在起,你回到王府,一切如常,尤其要稳住钱嬷嬷和玲珑郡主。她们有任何异动,立刻通过你带来的侍女禀报。你可能做到?”
赵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能!臣妇一定能!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送走千恩万谢的赵氏,萧煜并未感到轻松。赵氏的投诚,证实了他的许多猜测,但也带来了更深的隐忧。
“九梅归位”……这意味着“梅隐”的核心力量,可能正在向帝都汇聚,准备进行最后的反扑!
他必须抢先一步,弄清楚他们的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
再次回到养心殿密室,萧煜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全力催动了因果镜心。这一次,他不再追溯过往,而是将神识锁定在“梅隐”、 “九梅归位”以及玲珑郡主身上,试图窥探机,捕捉那冥冥中的一线未来!
镜心光华大盛,边缘的暗金凤羽纹路灼灼燃烧,将整个密室映照得如同白昼。镜面之上,混沌的雾气疯狂翻涌,无数模糊破碎的画面飞速闪过——
一座阴森的地底祭坛,格局与莽苍山地宫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恢弘。祭坛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青铜古镜,镜面黯淡,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九道模糊的身影,环绕古镜而立,他们身上,分别对应着从一到九的梅瓣光华!
玲珑郡主(或者被操控的她)站在祭坛前,她的眉心,一点殷红的梅痕灼灼发光,与那青铜古镜产生着共鸣!她手中捧着的,赫然是——那半块属于宸妃的并蒂莲玉佩!
画面切换,是皇宫!是太和殿!象征着皇权的金銮宝座之上,空无一人,但其后方悬挂的匾额,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阴影的形状,正是一朵巨大的、盛开的九瓣血梅!
一个背对着镜头的、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身影,缓缓走向那金銮宝座。她的步伐从容而坚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严。在她抬手欲抚摩龙椅的瞬间,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一个完整的、九瓣俱全的血色梅花烙印,惊心动魄!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那是已故太后年轻时的容颜!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野心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她对着虚空,喃喃自语:“萧玦……你夺走的……朕……要亲手拿回来……”
“噗——!”
萧煜再次喷出一口鲜血,镜心幻境轰然破碎!这一次的反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
但他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恍然!
青铜古镜!九梅归位!太和殿!九瓣血梅烙印!
还迎…太后?!不,那不是太后!那是……那是借助太后年轻时的容貌显现的——“梅主”的真容?!
“梅主”竟然一直伪装成太后的模样?或者,“梅主”与太后,本就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那句“朕要亲手拿回来”,更是石破惊!她竟想称帝?!
而玲珑郡主,以及那半块玉佩,竟然是启动那面邪恶青铜古镜,完成“九梅归位”仪式的关键?!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终极的目标——那面青铜古镜,以及……颠覆皇权,改换地!
萧煜擦去嘴角的血迹,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大口地喘息着。虽然付出了不的代价,但他终于窥见了“梅隐”最终计划的冰山一角!
他必须阻止他们!必须在“九梅归位”完成之前,找到那面青铜古镜,摧毁它!并揪出那个胆大包、妄图窃取江山的“梅主”!
他低头,看着掌心因过度催动而光芒略显黯淡的镜心玉佩,眼中燃烧起熊熊的斗志。
“璎珞,韩夜,母妃……你们看着,我绝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这场关乎国本、关乎血脉、关乎无尽宿怨的最终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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