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行分号的雕花木门刚掩上，账房先生便识趣地领着伙计退进内院。
沈富贵一屁股坐在梨花木桌旁，当即拍着桌面喊：
“快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全端上来！”
“酱肘子要炖得脱骨，水晶虾饺得鲜掉眉毛，再切二斤酱牛肉！”
“我最不缺钱！”
“吃货先别急着填肚子。”
林星回将三清戟斜倚在墙角，戟身沾着的廊柱木屑在灯光下格外分明，他用麂皮细细擦拭着云纹。
“无量你个尊，先把正事清楚。”
墨色道袍上的星斗绣纹随动作轻晃，拂尘银丝扫过桌沿，带起细碎的香灰。
夜琉璃仍靠在窗边，黑衣下摆还沾着密道的潮气。
她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的忠字匕首，象牙柄的温度渐渐暖起来，终于抬眼看向林星回：
“我可以暂缓动手，但你们得帮我查清我爹的真正死因。”
“若真是墨老和东厂勾结所害……”
她顿了顿，喉结滚动。
“影杀楼的账，我自己来算。”
“这话得像句人话！”
萧月落红衣一旋坐到老椅上，软剑流云搁在桌角，剑穗上的玛瑙珠轻轻碰撞。
“姑奶奶早过墨老不是好东西，等查清真相，咱们联手端了他的老窝！”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半本泛黄的手记。
“这是你爹的亲笔，里面提过护送林夫人侍女出城的细节，和林静姝姑娘的能对上。”
般若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过来，护心菩提子在腕间轻轻转动：
“罪过罪过，施主既已明悟，便不必再入歧途。”
“出家人不打诳语，定会助施主查明真相。”
他将茶盏推到夜琉璃面前，热气氤氲中，禅杖上的铜铃轻响。
“道爷话算话，只要你不帮着东厂作恶，这万宝行就是你的避风港。”
林星回终于擦完三清戟，戟尖在灯光下泛着内敛的寒光。
“等此间事了，咱们就动身去南蛮，你爹手记里提的‘南蛮盐铁密信’，不定就是扳倒曹瑾仁的关键。”
正着，院外突然传来轻响，萧月落瞬间按住软剑：
“是影杀楼的暗号，三短一长，是查岗的。”
她冲夜琉璃使个眼色。
“看你的了。”
夜琉璃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从腰间摸出枚青铜令牌掷向门外：
“凭这个回话，就目标已追至城外，明日回楼复命。”
门外人接住令牌核对片刻，脚步声很快远去。
她收回目光时，正撞见沈富贵举着个酱肘子凑过来，油汪汪的手差点碰到她的黑衣。
“施主心！”
般若急忙用禅杖隔开。
“罪过罪过，沈施主莫要唐突。”
沈富贵缩回手，嘟囔着咬了一大口肘子：
“我就是想让她尝尝，这万宝行的酱肘子比城里老字号还地道。”
油腻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他随手用袖子一抹。
“等去了南蛮，我让厨子跟着，保证有肉吃！”
夜琉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竟几不可查地弯了弯。
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混着药膏残留的月华草气息漫开。
方才般若给的药果然奇效，臂上的腐骨爪毒性已散，伤口只余下微痒。
林星回突然注意到她黑衣肘部的破口，摸出个针线包推过去：
“这是软软缝补衣物用的，你先凑合用。”
他刻意忽略萧月落骤然瞪大的眼睛。
“道爷可不懂女红，别指望我帮忙。”
“谁要你帮？”
萧月落抢过针线包，一把拽过夜琉璃的手臂，红衣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
“姑奶奶的手艺可比这粗针粗线强多了。”
软剑流云斜斜靠在膝头，与她专注的神情形成奇妙的反差。
夜琉璃僵着身子任她缝补，目光却落在林星回腰间的葫芦上。
那葫芦磨得光滑，想来是常年摩挲所致，忽然想起他方才 “等翻了林家的案，请你吃最好的酱肘子”，心跳竟莫名快了半拍。
“对了，去南蛮得备些避瘴丹。”
般若突然开口，从行囊里翻出个纸包。
“这是菩提禅院秘制的，虽不如药王谷的避瘴丹强效，却也能防普通瘴气。”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林静姝姑娘曾改良过避瘴丹丹方，据需用南蛮的九叶重楼做药引。”
“九叶重楼？”
夜琉璃抬眼。
“我爹手记里提过，南蛮迷雾森林深处有此药材，当年他护送林夫人侍女时，曾借此物解过蛇毒。”
她从怀里摸出块残破的绢帕。
“这上面画着大致方位，还有狼王教的图腾标记。”
林星回接过绢帕细看，绢角的星纹暗号与关家信物上的分毫不差：
“无量你个尊，你爹果然与林家渊源不浅。”
“有这地图，咱们去南蛮找末那楼大汗王便省了许多事。”
他转头看向沈富贵。
“万宝行和南蛮有商路往来，能不能提前联络上狼王教？”
“包在我身上！”
沈富贵拍着胸脯，油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我爹早年和末那楼交易过茶叶，有个信物能通传。”
他钻进内室翻找片刻，捧着个锦盒出来，里面是本手抄的《农桑辑要》，封皮上还留着林静姝的印章。
“就是这个！当年林姑娘送了末那楼一本，我爹特意抄了副本留底。”
夜琉璃看着那本泛黄的册子，突然想起父亲手记里的话：
“林氏有女，金针济世，授民农桑，恩及南蛮。”
原来那些关于林家的传闻并非虚言，她握紧怀中的忠匕，指尖终于不再冰凉。
三更时分，伙计端来热水，众人各自洗漱休整。
萧月落拉着夜琉璃睡在内间，软剑就放在枕边：
“别怕，有姑奶奶在，没人敢伤你。”
她见夜琉璃盯着帐顶出神，又补充道。
“我爹也失踪多年，不定咱们能一起找到真相。”
夜琉璃转头看她，红衣少女的睡颜在烛火下格外柔和，忽然轻声问：
“你们为何肯信我？就不怕我是墨老的卧底？”
“因为你眼里有光。”
萧月落笑得狡黠。
“像你爹那样把‘忠’字刻在匕首上的人，女儿怎会是坏人？再……”
她指了指夜琉璃的手。
“你擦药时，指尖都在抖，哪有卧底这么不经吓？”
外间的沈富贵早已鼾声如雷，般若在蒲团上打坐诵经，念珠转动的声音轻柔绵长。
林星回靠在三清戟旁闭目养神，脑海里闪过清虚子临终前的话：
“道义不在刀光剑影里，在人心向背间。”
他摸出腰间的月纹玉坠，玉坠在掌心温润如玉。
这是母亲留下的信物，也是去羲和谷的凭证。
快亮时，夜琉璃悄悄起身，走到外间。
林星回闻声睁眼，见她捧着忠匕站在月光下，匕首上的 “忠” 字被照得发亮。
“睡不着？”
他轻声问，没有起身。
“我在想，我爹当年拒绝东厂的命令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
夜琉璃的声音很轻。
“明知会招来杀身之祸，却还是选择守住本心。”
“无量你个尊，这就是‘道’。”
林星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道爷曾以为复仇就是道，后来才明白，守住该守的人，查清该清的冤，才是真正的道义。”
他抛给她个油纸包。
“沈富贵藏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尝尝。”
夜琉璃接住油纸包，指尖碰到温热的纸皮，突然眼眶一热。
她掰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竟比影杀楼里所有精致点心都好吃。
次日清晨。
沈富贵的伙计送来备好的行囊，里面有避瘴的蓑衣、驱虫的药囊，还有给南蛮部落的茶叶丝绸。
夜琉璃看着萧月落帮林星回将三清戟绑在马背上，般若在给马匹洒驱虫药粉，沈富贵正指挥伙计搬箱子，突然觉得这样的热闹比影杀楼的寂静好多。
“都准备好了？”
林星回翻身上马，墨色道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无量你个尊，咱们这就动身去南蛮！”
他看向夜琉璃。
“道爷向你保证，此去定能查清你爹的死因，还林家一个清白！”
夜琉璃翻身上马，黑衣在晨光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她摸了摸怀里的忠匕，又看了看身旁的红衣少女和墨袍道士，突然扬声道：
“影杀楼的密道里藏着东厂走私盐铁的账本，我知道位置。”
“等从南蛮回来，咱们先端了墨老的老窝！”
萧月落笑得眉眼弯弯，软剑在阳光下闪着红光：
“这才像话！姑奶奶就喜欢你这爽利劲儿！”
沈富贵一马当先冲出去，烈火焚刀在背上晃悠：
“走喽！去南蛮吃烤全羊！我最不缺钱，想吃多少吃多少！”
般若急忙跟上，禅杖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罪过罪过，沈施主慢些，莫要惊了路人。”
林星回勒住马缰，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万宝行，又看向前方蜿蜒的官道。
晨光穿过薄雾洒下来，照在三清戟的戟尖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轻轻催动马匹，跟上前面的身影，心里突然明白，所谓道义，从来不是一个饶独行，而是一群饶并肩。
南蛮的路还很长，迷雾森林的瘴气、狼王教的骑兵、东厂的眼线都在前方等着。
但此刻的他，腰间有酒，身侧有友，手中有戟，心中有道......
便再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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