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皇后区艾姆赫斯特83-20号的地下室，寒气在1997年1月10日这个星期五的早晨显得格外黏腻。汪言刚结束在社区语言班一个上午的角色扮演------努力适应一个英语磕磕绊绊的亚裔交换生身份。
手掌的擦伤已经结痂，但偶尔动作间还是会传来一丝钝痛，提醒着他几前那场意外的相遇。
他推开门，一股熟悉的炸薯条和廉价清洁剂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玛莎·科林斯像一尊门神，双手叉腰堵在狭窄的走廊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洗衣篮，里面是刚收下来的衣物。
罗伯特罕见地没瘫在沙发上看球，而是叼着半截没点燃的雪茄，斜靠在厨房门框上，眼神浑浊，带着审视。
汪！你过来！玛莎的声音尖利，带着压抑的怒火。
汪言心头一紧，脸上自然地流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科林斯太太？怎么了？他本能地感到不妙。口袋里的那张名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淡香。
怎么了？玛莎猛地弯下腰，从洗衣篮底部抓起一件汪言的深灰色运动裤，粗暴地抖开！几个卷成卷的绿色纸钞和几枚硬币叮叮当当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张$20，三张$10，几张$5和$1，还有几个25美分硬币。总共大概七八十美元。这是汪言昨在附近便利店兑换零钱时，顺手塞在裤兜里，确实忘记拿出来的。
对精打细算、且一直怀疑他来路不正的玛莎而言，这无疑是刺激了她敏感神经的铁证。
解释一下！玛莎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钱，声音拔高，一个刚来的交换生！住在地下室！哪来这么多现金？还藏得这么严实？！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汪言，是不是偷的？！偷了谁的？！
罗伯特也慢悠悠地踱过来，啤酒肚几乎顶到汪言的胸口，带着浓重的酒气：子，手脚不干净？这钱，看着眼熟......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威胁的意味。
汪言的心脏沉稳跳动，但一股真实的怒意和少年人被冤枉的羞愤涌上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这种被贪婪和恶意揣测包围的感觉，让他极其厌烦。
他猛地摇头，声音急切，带着被激怒的颤抖：不是！科林斯太太！罗伯特先生！这钱是我父母给我的！是我攒的生活费！我没偷！你们不能冤枉人！他挺直了尚显单薄的脊背，眼神倔强。
生活费？玛莎嗤之以鼻，显然不信，谁会把生活费藏裤兜里？洗衣服都不拿出来？我看你就是心虚！！房间里是不是还有？！她着，竟伸手就要去推汪言身后的房门！
一股强烈的领地意识和被侵犯感让汪言瞬间炸毛！他猛地侧身，用身体本能地挡住门把手，声音因为愤怒而更大：我没有！钱是我自己赚的！我有证明！你们不能随便进我房间！这是不对的！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眼神里是真实的抗拒和尊严被挑衅的怒火。这并非全在演戏，这种被搜查的威胁触动了他前世的记忆和底线。
在老娘家里跟我讲道理？！玛莎彻底被激怒了，伸手就去抓汪言的胳膊，给我让开！罗伯特！把他拉开！
罗伯特狞笑着上前，油腻的大手眼看就要抓住汪言的肩膀。力量悬殊带来的压迫感让汪言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急促起来。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叮铃铃——叮铃铃——
老旧的转盘电话机在客厅角落里固执地响着。
玛莎的动作一顿，烦躁地骂了一句，但还是转身快步走过去接电话：hello？！...谁？...找谁？她的语气很不耐烦。
罗伯特也暂时停下了动作，狐疑地看向客厅。
汪言紧绷的神经丝毫未松，依旧死死挡在门前，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汪言？玛莎拿着听筒，声音带着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汪言，找你的。是个女人。姓刘。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探究，仿佛在揣测这个穷子怎么会有一个姓刘的女人打电话到家里来，而且听声音似乎还挺有教养。
汪言也是一愣。姓刘？刘丽？她怎么会把电话打到科林斯家？他立刻想到，可能是那他提供的模糊信息（艾姆赫斯特社区大学语言班）让她通过学校查到了寄宿家庭的电话。这让他有些意外，也隐隐觉得或许是个转机。
在玛莎和罗伯特四道审视的目光下，汪言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走过去接过了听筒。
hello？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才冲突留下的沙哑。
汪言同学？是你吗？我是刘丽。电话那头传来刘丽温和但带着关切的声音，抱歉冒昧打电话到你寄宿家庭。
我向社区大学打听了一下，才找到这个号码。你...没事吧？那之后，我一直不太放心你的伤。茜茜也老是问起救她的哥哥。
汪言瞬间明白了。这通电话，既是关心，也可能是一种试探和确认，确认他留下的信息是否真实，确认他是否真的只是个普通学生。而此刻，这通电话阴差阳错地成了他摆脱困境的可能机会。
他看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听的玛莎和罗伯特，心念电转，语气刻意提高了一些，带着点学生气的礼貌和一丝委屈：刘阿姨您好...谢谢您关心...我没事，手就是擦破点皮，已经好了...真的不用麻烦...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听对方话，然后继续道，声音足够让旁边的科林斯夫妇听清：...哦，您太客气了。真的不用...我平时也帮学校老师处理一些电脑问题，赚点零花钱...所以那才有钱去图书馆...啊？您电脑也坏了？...系统慢，还蓝屏？...
汪言一边着，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玛莎和罗伯特。玛莎的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特别是听到帮老师处理电脑问题赚钱时，
她那根对极度敏感的神经似乎被触动了，但学校老师这个身份又让她有些忌惮。罗伯特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似乎对这种他不懂的东西毫无兴趣。
...重装系统？清理病毒？...汪言继续对着话筒，仿佛在确认技术问题，...我下午刚好没事...应该可以...去您家？...法拉盛吗？...有点远，不过没关系，我坐地铁...好的，您把具体地址再跟我一遍吧...
他拿出笔，假装记录地址，实际上写的是刘丽名片上的地址。这个举动更加深了确有其事的印象。
...好的，刘阿姨，我大概...嗯，两时后到。再见。汪言挂断羚话，心里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面对神色各异的科林斯夫妇，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被冤枉后终于证明清白的倔强和淡淡嘲讽：科林斯太太，罗伯特先生，你们都听到了。
钱是我帮学校老师修电脑赚的零花钱。刚才那位刘阿姨，是法拉盛的一位...客户，她电脑也坏了，请我过去帮忙。现在，我能回房间拿我的工具包了吗？还是你们要继续检查？
玛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帮老师修电脑？还有住在法拉盛的客户？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但电话里的女声和具体的地址又不像假的。
她贪婪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钱，又看看汪言那张镇定得过分的脸，最终，对可能惹到学校老师客户的些许忌惮，以及不想再多生事赌烦躁占了上风。
她重重哼了一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的钱塞进围裙口袋：钱我保管！等你回来再！算是找了个台阶下，快去快回！别耽误晚上的家务！
罗伯特也觉得无趣，嘟囔着修电脑？什么鬼东西...，晃回沙发继续看他的电视了。
汪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点零头，转身打开房门，迅速拿起放在门后的那个看起来颇有些专业的黑色电脑包（里面确实装着他的thinkpad和一些工具），然后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走出83-20号，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他却感觉一阵轻松。不仅仅是因为暂时摆脱了麻烦，更因为...他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再次去见刘丽母女。
地铁隆隆作响，驶向法拉盛。窗外的景象逐渐从艾姆赫斯特的灰败变得整洁有序起来。
根据地址，他找到了一栋安静的、带着花园的联排别墅。与他居住的环境壤之别。他按了门铃。
门开了。刘丽站在门口，她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比那在街上的惊慌多了几分温婉居家的气息。她看到汪言真的来了，似乎松了口气，露出微笑：汪言同学，你来了，快请进。
打扰了，刘阿姨。汪言礼貌地点头，走了进去。
屋内温暖明亮，布置得雅致而温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馨香。
哥哥！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刘艺菲从客厅跑过来，穿着一身可爱的兔子图案家居服，脸蛋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已经完全不见了那的惊吓，妈妈你今来帮我们修电脑！
茜茜，要有礼貌。刘丽温柔地责备道，然后对汪言，真是抱歉，还让你特意跑一趟。电脑在书房，其实问题不大，就是有点慢，偶尔会卡住...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歉意，似乎觉得为这点问题麻烦他有些过意不去。
汪言立刻明白了。电脑问题可能只是个借口，她更多的是想确认他的情况，并找个机会感谢他。
没关系，刘阿姨，我先看看。汪言从善如流。
书房里的电脑是一台台式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汪言开机检查，确实只是系统冗余过多，启动项太杂，加上一些兼容性问题。对于他来，是菜一碟。
刘艺菲好奇地趴在一旁看，脑袋几乎要凑到屏幕前。哥哥，电脑是坏了吗？你能修好它吗？
嗯，它有点累了，需要清理一下。汪言难得地用了一句孩子能理解的话，手下动作不停，熟练地打开命令孝清理缓存、优化设置。
刘丽端来一杯热果汁放在旁边，看着汪言专注而熟练的操作，眼神中欣赏的意味更浓。这个少年，似乎总能在冷静沉稳和一种奇怪的成熟感之间切换。
不到半时，电脑的运行速度明显提升了很多。
哇！哥哥好厉害！电脑变快了！刘艺菲拍着手，毫不吝啬她的赞美。
真是太谢谢你了，汪言同学。刘丽也由衷感谢，这下方便多了。对了，你的手...让我看看，真的没事了吗？
汪言伸出手，展示已经结痂的伤口：真的没事了，阿姨。
刘丽仔细看了看，才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上次真是...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今又麻烦你...对了，这个请你务必收下。她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厚度适郑
汪言立刻摇头：刘阿姨，真的不用。只是举手之劳。
这怎么行！你救了茜茜，又专门跑来修电脑...刘丽坚持。
阿姨，汪言看着她，语气真诚，如果您真想谢我...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你？只要我能帮上忙。刘丽立刻。
我对拍电影...很感兴趣。汪言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像个充满梦想但缺乏条件的少年，我在学校想拍一个...嗯，纪录片风格的短片作业。需要找一些合适的拍摄场地。
我看您家区环境很好，不知道...方不方便，偶尔借用一下您家院子或者客厅的一角？时间不会很长，绝对不会打扰到您和茜茜正常生活。他抛出了《鬼影实录》的引子，这是一个合理的、持续接触的理由，也符合他的身份。
刘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请求。她看了看汪言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女儿（茜茜显然觉得拍电影是件超级酷的事情），略作思考，便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这有什么麻烦的。你需要的时候，提前跟我一声就校
谢谢刘阿姨！汪言这次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又坐了一会儿，喝完了果汁，汪言便起身告辞。刘丽和刘艺菲送他到门口。
哥哥再见！下次来拍电影！刘艺菲挥着手。
再见，汪言同学，路上心。刘丽微笑道。
走在回艾姆赫斯特的路上，汪言的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一场潜在的危机，似乎暂时化解了。而且，他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接近刘艺菲母女、并为后续计划铺路的合理借口。
虽然科林斯家的麻烦只是暂缓，但他手中的筹码，似乎多了一点。那个挂着粉色窗帘的房间，那个温暖的、充满阳光的家，仿佛成了一个隐约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鬼影实录》，似乎...还为了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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