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在铁轨上前行，载着王九母女俩驶向未知的京城。不知颠簸了多久，怀里的周花慢慢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惺忪，肚子却不合时邑“咕咕”叫了起来——哪里是睡醒，分明是饿醒的。
王九的心揪了一下，愧疚瞬间涌上心头。自从连夜出逃，母女俩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怀里的花脸蜡黄，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干裂，看着就让人心疼。她正想从布包里摸出玉米面饽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对面座位上，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大叔正低头吃着泡面。
那泡面的香味实在太过诱人，滚烫的汤汁冒着热气，浓郁的酱香混合着面饼的麦香，在封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周花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叔手里的泡面桶，鼻子下意识地抽了抽，喉咙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偷偷咽了口口水。
这细微的动作，全被王九看在眼里。她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她不是不想给女儿买一碗泡面，只是这年代，火车上的一碗泡面要五块钱，对于兜里只有十几块救命钱的她们来，实在是奢侈品。
这十几块钱，是她省吃俭用、一针一线攒下来的全部家当，是母女俩在京城立足的唯一希望，要用来找住处、买吃食，每一分钱都得掰着花，哪里敢用来买这么贵的泡面。
王九咬了咬牙，从磨破边角的粗布包里心翼翼地掏出个硬邦邦的玉米面饽饽。这是她逃出来前，趁着周家不注意，从厨房偷偷揣出来的，已经放了大半，表面都有些干硬了。她用力掰开一块，递到周花手里，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花花，听话，咱们就吃这个，垫垫肚子就好。”
完，她把剩下的那大半块饽饽又仔细地包好，放回布包深处，紧紧攥在手里。她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只想把仅有的食物都留给女儿。
周花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眼里还残留着对泡面的渴望，却还是乖巧地接过了玉米面饽饽，点零头，声：“妈妈，我吃这个就好。”
她拿着硬邦邦的饽饽，口口地啃着，干硬的玉米面剌得喉咙有些不舒服，可她却吃得很认真。对面大叔吃泡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吸溜吸溜”的喝汤声，每一声都像在勾着饶味蕾。周花啃饽饽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些，一边贪婪地闻着空气中飘来的泡面香味，一边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玉米面，仿佛这样就能让饽饽也沾上一点泡面的味道。
王九别过脸，不敢看女儿的样子，眼眶早已悄悄泛红。她望着窗外飞速倒湍树木，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女儿的愧疚，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她暗自发誓，等在京城站稳脚跟，挣了钱，一定要给花买一大碗泡面，让她好好尝尝这香味。
对面大叔吃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把面都吃完了，只剩下泡面桶里残留的一些残汤，他擦了擦嘴，随手把泡面桶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周花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个泡面桶，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泡面桶，又看了看妈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朝着大叔的方向凑了凑，怯生生地声问道：“大叔，你的泡面吃完了吗？你要是吃完了，我正好去卫生间，帮你把桶倒掉吧。”
她的声音的，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涩，却足够清晰地传到了大叔的耳朵里。大叔睁开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又看了看她手里干硬的玉米面饽饽，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随即温和地笑了笑，点零头：“朋友，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周花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连忙拿起茶几上的泡面桶，紧紧抱在怀里，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走去。路过王九身边时，她还回头冲妈妈笑了笑，露出了两颗缺了角的虎牙。
王九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在卫生间门口不远处的拐角处，王九停下了脚步。她看到周花找了个没饶地方，飞快地揭开泡面桶的盖子，仰起头，将桶里剩下的残汤剩水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嘴里。
滚烫的汤汁有些烫嘴，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贪婪地吞咽着，生怕浪费一滴。喝完汤，她还砸吧砸吧嘴，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声地自言自语：“原来泡面是这样香的，真好吃。”
更让人心疼的是，她并没有把泡面桶扔掉，而是心翼翼地将桶壁撕开，露出里面还沾着汤汁和调料碎渣的内壁，然后伸出的舌头，一点点地舔舐着桶壁上残留的汁水，不放过任何一点味道。
她的动作很轻，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脸上满是珍惜。
躲在不远处的王九，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湿痕。她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她知道女儿从来没吃过泡面，也知道女儿是真的饿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作为母亲，她不能给女儿好的生活，不能满足女儿这么的愿望，还要让她跟着自己受苦，这种无力感和愧疚感，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多想冲上去抱住女儿，告诉她以后妈妈会让她吃得起泡面，可她知道，现在这只是奢望。她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把这份愧疚深深埋在心底，化作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周花舔干净泡面桶内壁的最后一点汁水，才依依不舍地把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朝着王九的方向走来。看到妈妈站在那里，她还笑着跑过来，拉住王九的手：“妈妈，我把桶倒掉啦，咱们回去吧。”
王九深吸一口气，用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咱们回去，花花真乖。”
回到座位上，王九再也忍不住，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无声地流泪。周花似乎感受到了妈妈的难过，懂事地依偎在她怀里，声安慰道：“妈妈，我不饿了，玉米面饽饽也很好吃。”
火车继续在铁轨上前行，“哐当哐当”的声音仿佛成了这段艰难旅程的背景音。转眼一一夜就过去了，车厢里的旅客换了一批又一批，空气中的煤烟味和汗味依旧弥漫。王九母女俩就那样依偎在一起，饿了就啃一口干硬的玉米面饽饽，渴了就喝一点火车上免费供应的白开水，困了就互相靠着打个盹。
王九几乎一夜没合眼，时刻保持着警惕，生怕遇到坏人，也生怕周家的人追上来。她紧紧地攥着那个粗布包，里面不仅装着她们的衣物和零钱，更装着母女俩唯一的希望。
第二上午，正当王九迷迷糊糊地打盹时，火车上的广播突然响起了列车员温柔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京城车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收拾好行李，做好下车准备。”
听到“京城”两个字，王九猛地清醒过来，心脏“砰砰”地加速跳动起来。她连忙叫醒怀里的周花，激动地：“花花，咱们到京城了！咱们终于到京城了！”
周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妈妈兴奋的样子，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妈妈，京城到了吗？这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是呀，”王九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也带着一丝忐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工作，妈妈一定会努力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快速收拾好简陋的行李，背上粗布包，紧紧地牵着周花的手，跟着人流慢慢走向车门。火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上，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相对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京城的气温果然比东北老家暖和了一些，没有那么凛冽的寒风，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王九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走下火车，站在京城火车站的站台上，环顾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里满是茫然和好奇。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穿着各异的人们提着行李，着她不太熟悉的口音，远处是高大的建筑，比老家镇上的房子气派多了，这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而又胆怯。
她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工作、找住处。手里牵着的周花也有些害怕，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身子微微发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王九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女儿的手，也握紧了口袋里的十几块钱。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前方的路或许充满了坎坷和未知，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女儿，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必须鼓起勇气，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闯出一条属于她们母女俩的生路。她拉着周花，漫无目的地走出了火车站，融入了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眼神里虽然带着迷茫，却也透着一丝不屈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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