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五伦放下手机，手臂无力地垂落，手机“啪嗒”一声掉在茶海光滑的木质台面上。
他原本因为林东航的承诺而勉强支撑起来的一丝精神气，此刻荡然无存，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嘴唇上的燎泡仿佛也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变得干瘪黯淡。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农协…建协…交协…甚至连平时关系最好的城商协…全都……全他妈的回绝了！口径都他妈一样！政策收紧，风险审慎，暂不支持！”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东航，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最后的确认：“东航……他们……他们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这不是巧合！这绝对是有预谋的！全方位的封杀！”
林东航静静地坐在他对面，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预料之郑当对手拥有足以影响省一级银行总行的能量时，对桂五伦这样一个地方性房企的全面资金绞杀，简直是易如反掌。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出手的就是高昆仑，或者其代表的力量。他们要的不是竞争，是清场，是为自己掌控新城新区项目扫清一切有实力的障碍。
“桂董，现在你彻底相信了吧？”林东航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这不是商业风险，这是人为的定点清除。”
桂五伦痛苦地闭上眼，点零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抓起手机：“我……我再问问老钱、老孙他们……”他口中的老钱、老孙，是油城另外几家规模也有意参与新城新区地块竞标的开发商。
电话一个个拨出去，开启免提。茶室里回荡着桂五伦焦急的询问和电话那头传来的、或沮丧、或愤怒、或无奈的回应。
“老桂，别提了！妈的，我这边也是！原本谈得好好的流贷，昨突然被银行告知暂停了！是总行最新指示，对涉及大型新区开发项目的房企要重新评估！”
“五伦兄，唉……同病相怜啊！我的抵押贷款续期也被卡了，理由模棱两可，但我打听了，就是冲着新区来的！”
“桂总，我还算好，我没打算碰新区那块硬骨头，老老实实做我的老城区改造，贷款倒是没受影响……”
几个电话打完，情况已经再清晰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信贷风暴”，精准地狙击了所有意图竞标新城新区项目的油城本地开发商。
而那些业务不涉及新区的企业，则风平浪静。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或者宏观政策来解释了，这是一场目标明确、范围清晰、执行高效的行政干预式打压！
桂五伦彻底瘫软在椅子上，像一摊烂泥。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如果没有林东航刚才那句“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他现在就可以直接宣布合众地产进入破产倒计时了。巨大的压力和对未来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压垮。
林东航看着桂五伦的样子，知道必须再给他一点确切的希望，否则这个人可能真就崩溃了。他沉吟片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桂董，你先定定神。我打个电话，再确认点事情。”
他翻找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备注为“中行-张旻”的电话号码。张旻是中行油城市分行的副行长，兼某个区分行的行长。中行作为国有大行，其政策敏感度更高，或许能从她那里得到更确切的信息。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传来一个干练而不失温和的女声：“喂，林先生？您好啊，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张行长，您好，打扰了。”林东航开门见山，语气平和但带着一丝凝重，“有件比较紧急的事情，想跟您咨询一下，可能有点冒昧。”
“林先生客气了，请讲。”张旻的声音也认真起来。
“是关于地产公司贷款的事情。我一位朋友的公司，合众地产，桂五伦您应该知道吧？他们最近申请的一笔贷款，包括在其他银行的业务，都突然被拒了。而且我了解到，好像不止他们一家，凡是和市里新城新区项目沾边的房企，都遇到了类似情况。我想冒昧问一下，贵行最近是不是也有相关的……政策性指导意见下来？”林东航措辞谨慎，但问题直指核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显然，张旻在权衡。这涉及到银行内部的信贷政策和可能的保密要求。但林东航问得如此具体，而且点明了是普遍现象，她似乎也觉得没有完全隐瞒的必要，毕竟圈子就这么大，消息迟早会传开。
片刻后，张旻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非常正式和谨慎：“林先生，既然您问到了，我也不瞒您。确实……我们分行前几接到了市行，甚至是省行层面传来的非常明确的……‘窗口指导’。”
“窗口指导？”林东航重复了一遍这个颇具中国特色的金融术语。
“对，”张旻确认道，声音更低了些，“指示非常明确，就是针对油城市的新城新区开发项目。要求我们对所有参与该项目竞标，或者主要业务与该项目关联度较高的房地产开发企业，采取审慎乃至暂停的信贷策略。重新进行严格的风险评估，原则上……在新政策明确前，不予新增授信，存量贷款也要严格控制。”
果然！来自高层的直接指令！林东航心中冷笑，继续问道：“张行长，能透露一下，这‘窗口指导’的来源……大概是哪个层面吗？或者，有没有提到是出于什么具体的考虑？”
张旻在电话那头苦笑了一下：“林先生，这个……我就真的不方便多了。指示来自很高的层面，原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只能，这事儿……水很深。据，是省里某位……能量非常大的‘公子哥儿’，看上了新区这块肥肉，不想让本地这些‘地头蛇’插手。所以……你明白的。”
虽然张旻没有点名道姓，但“省里”、“能量非常大的公子哥儿”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让林东航确定，就是高昆仑无疑！
“谢谢张行长，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能坦诚相告，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林东航真诚地道谢。张旻能透露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林先生客气了。不过……我多嘴提醒一句，您那位朋友……如果真被卷进去了，最好早做打算。这股风……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而且力度只会越来越大。”张旻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好的，谢谢提醒，我们会慎重考虑的。再见，张行长。”
挂断电话，林东航看向对面已经目瞪口呆的桂五伦。桂五伦虽然没听到张旻具体了什么，但从林东航的问话和表情，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东航……是……是省里的……”桂五伦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恐惧。
林东航缓缓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就是冲着你，冲着所有想碰新区的人来的。来自省里高层面的指令，目的就是为某个衙内清场。”
真相大白！桂五伦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但奇怪的是，当最坏的情况被彻底证实后，他反而没有像刚才那样崩溃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夹杂着对林东航之前承诺的期盼，让他重新坐直了身体。
“妈了个巴子的！欺人太甚！”桂五伦咬着牙，嘴唇上的燎泡因为激动又渗出血丝，“东航！你得对！慌没用！现在……哥哥我这条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你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跟那帮狗娘养的拼了！”
林东航看着桂五伦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绝望和愤怒的火焰，知道火候到了。现在，是他拿出方案的时候了。
“桂董，既然他们不按规矩出牌，那我们也就不用客气了。”林东航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们想用资金链勒死我们，那我们就用他们想象不到的资金量，撑破这根绞索！新区这块肉，他们想吃独食？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保证金，以及合众后续的开发资金，我来解决。不是通过国内的银行，而是通过……境外资本。”
“境外资本？”桂五伦愣住了，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没错。”林东航自信地点头，“你在明处，按照正常程序准备投标。资金的事情，交给我。我会让这笔钱，以合法合规、谁也挑不出毛病的方式，进入合众的账户。现在，你要做的，是立刻回去，稳住公司，准备好所有的投标文件。这场仗，我们要打，而且要打赢！”
林东航的话，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为绝望的桂五伦指明了方向。
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一场围绕油城新城新区的、资本与权力的暗战，随着这通电话，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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