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被婆子们毫不客气地拖回佛堂，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紧紧关闭，也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院子里，老太君由叶凌薇搀扶着，慢慢走回内室。
“薇儿，”老太君坐下，接过叶凌薇亲手奉上的安神茶，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今日之事，你怎么看？王氏她……是真知道错了，还是……”
叶凌薇替祖母掖了掖膝上的薄毯，语气平和却笃定：“祖母，若真心悔过，佛堂青灯古佛，足以涤荡心灵。可她今日出来，言语之间，试探多于悔过，卖弄可怜，意在动摇祖母心意。孙女以为，她并非静心，而是……静极思动了。”
老太君叹了口气，她何尝看不出来？只是终究存了一丝旧情和侥幸。“罢了，由她去吧。关了这些日子，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祖母仁慈。”叶凌薇垂眸，没有反驳，心中却已有了计较。风浪往往起于微末，王氏今日能动看守婆子出来，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她在佛堂，并非全然与世隔绝，外面，或许还有人念着旧主，或者……利益相关。
从老太君院里出来，叶凌薇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着春儿和菊看似随意地在府中走动。经过修缮的亭台楼阁焕然一新，下人们见到她，无不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行礼，眼神里带着真切的爱戴。
“姐，您看，如今府里多好啊。”菊声着，语气里满是自豪。
叶凌薇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看似欣赏景致，实则将一些细微的动静收入眼底。她注意到，有个负责打扫后园偏僻角落的婆子，在看到她时，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手里的扫帚也显得有些慌乱。
“是啊，是很好。”叶凌薇淡淡道，脚步未停，“所以，更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这一锅好汤。”
回到书房，叶凌薇屏退左右，只留下春儿和菊。
“菊，”她看向这个机灵的贴身丫鬟，“你心思细，平日里在府里走动也多。交给你个差事，暗中留意佛堂那边的动静。看看除了日常送饭打扫，还有谁常往那边凑，或者，王氏有没有试图往外传递什么消息。记住，只是留意，不要打草惊蛇。”
菊眼睛一亮，立刻领会：“姐放心，奴婢明白！一定悄悄地把事情办好！”
“春儿，”叶凌薇又看向另一个心腹，“你协助菊，也要留意府里的风声。王氏过去掌家时，手下定然有些得用的、或许也跟着捞了些油水的人。如今我掌家，规矩严了，他们没了外快，心中难免怨怼。听听还有哪些人对新规矩不满，私下里抱怨，或者……还念着王氏‘大方’的。”
“是，姐！”春儿用力点头，“奴婢一定和菊配合好！”
两个丫鬟动作很快，她们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通过平日里交好又信得过的其他丫鬟、婆子，在府里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悄然留意着。
接下来的几，镇国侯府表面依旧平静无波。叶凌薇每日处理家务，巡查产业，陪老太君话，一切如常。
但暗地里，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悄撒开。
这下午，春儿和菊一起悄悄来回话。
“姐，有发现了！”菊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抓到把柄的激动，“奴婢通过浆洗房一个信得过的姐妹得知，厨房负责采买副手的钱婆子，前晚上偷偷去过佛堂后墙那边，鬼鬼祟祟的，好像往窗户里塞了什么东西！”
“钱婆子？”叶凌薇在脑中过了一遍此饶信息，是府里的老人，过去确实常往王氏院里跑，颇得王氏“重用”。“看清塞了什么吗？”
“离得远，没看清。”菊摇头，“但奴婢让那姐妹留了心，第二特意凑近看了看，那窗户底下有块砖头有些松动，像是能活动的！”
“哦？”叶凌薇挑眉，这倒是个传递消息的好法子。
“还有，”春儿接着汇报，“奴婢和菊都听到风声，浆洗房和花园里有几个婆子、丫头在抱怨，这个月的份例银子虽然按时发了，但比以前王夫人管家时少了些‘添头’，干活都没劲儿了。奴婢们细查了查，抱怨得最厉害的那几个，以前都是专门巴结王夫人，油水捞得最足的。”
“呵。”叶凌薇冷笑一声，“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捞油水，如今按规矩办事，反倒不习惯了。”
“另外，”菊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奴婢还发现，那个钱婆子，不仅可能给王夫人传递消息，还对底下人很是苛刻！她仗着有点权，经常克扣负责粗使洒扫的那些丫鬟的月钱，动不动就找借口罚钱！有个新来的丫头，才十一岁，这个月因为‘打碎了半个破碗’，被罚了半个月的月钱，偷偷躲在柴房后面哭呢！”
“克扣月钱？罚丫鬟？”叶凌薇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她立新规，首要便是公正严明，赏罚分明，绝不允许欺上瞒下，苛待下人。这钱婆子，看来是王氏留下的一颗毒瘤，不仅可能帮着王氏窥探外界，自己也在借着旧日余威作恶。
“姐，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把那钱婆子抓起来？人赃并获！”春儿摩拳擦掌。
“不急。”叶凌薇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算计，“抓一个钱婆子容易，但她背后可能还有别人，王氏在佛堂也未必只有这一条线。既然发现了，就把网撒大一点。”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让菊安排的人继续盯着，特别是钱婆子，看她都和哪些人接触，下次再传递东西，想办法弄清楚是什么。至于那个被克扣月钱的丫头……春儿，你找个机会，私下里安抚一下，把被扣的月钱补给她，告诉她，府里绝不会让她白白受委屈，但暂时不要声张。”
春儿和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姐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也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叶凌薇唇角微勾，带着一丝冷意，“侯府，早已不是可以任人揉捏、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又过了两日，机会来了。
菊传来消息，钱婆子似乎又要有所动作，傍晚时分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往佛堂方向张望。
叶凌薇得到消息，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在晚膳后陪着老太君在园中散步消食，只是“恰好”走的方向，离佛堂和后园交接的那片偏僻处近了些。
暮色渐合，园中灯火次第亮起。
在一个月亮门洞的阴影处，叶凌薇和老太君停下了脚步，借着一丛茂密的竹子的遮掩，刚好能看到不远处佛堂的后墙。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肥胖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正是钱婆子。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蹲下身，熟练地撬动墙根一块松动的砖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了进去，然后又飞快地把砖头复原。
做完这一切，她松了口气，拍拍手上的灰，刚要转身——
“钱妈妈，好巧啊。”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吓得钱婆子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叶凌薇扶着老太君，从月亮门后缓步走出，春儿、菊和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跟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灯笼的光晕映在叶凌薇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却让钱婆子瞬间腿软。
“大……大姐！老太君！”钱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奴婢……奴婢只是路过……”
“路过？”叶凌薇慢慢走到那墙根处，用脚尖点零那块松动的砖，“路过这里，还要特意给这砖头‘请安’？”
钱婆子抖如筛糠，话都不利索了：“没……没迎…奴婢……”
“春儿，菊，”叶凌薇懒得跟她废话，“把东西取出来。”
“是！”春儿和菊立刻上前，利落地撬开砖头，取出了那个还没被取走的布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成色不错的点心，还有一卷纸条。
菊将纸条递给叶凌薇。叶凌薇展开，就着灯光看去，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大致是询问府中近况，特别是叶凌薇的动向，并抱怨佛堂清苦，让钱婆子想办法再弄些银钱和用品进来。
老太君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看向钱婆子的目光冰冷无比。
“钱妈妈，”叶凌薇晃了晃手中的纸条，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能耐不啊。佛堂思过之人，还能指使你传递消息，打探主子行踪？看来，这侯府的规矩，你是全然没放在眼里了。”
“大姐饶命！老太君饶命啊！”钱婆子磕头如捣蒜，“是……是二夫人逼奴婢的！她奴婢若不听她的，就要……就要让奴婢一家在府里待不下去啊！”
“她一个身在佛堂的罪妇，如何让你待不下去？”叶凌薇逼问，“莫非，她在府里，还有别的依仗？或者，你帮她做事，她许了你什么好处？比如……继续让你像以前一样，克扣丫鬟的月钱中饱私囊？”
钱婆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她没想到叶凌薇连这个都知道！
“奴婢……奴婢……”她瘫软在地，知道彻底完了。
叶凌薇不再看她，转向老太君，语气沉稳：“祖母，看来佛堂的清净，并未让二婶真正静心。而这府里，也需要再清理一番了。”
老太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那最后一点对王氏的怜悯也彻底消失，她疲惫又厌恶地挥挥手：“薇儿，你处理吧。这等背主、苛待下饶奴才，府里绝不能留！”
“是，祖母。”叶凌薇应下，然后对身后的婆子吩咐道：“把钱婆子带下去，关进柴房，严加看管！明日一早，召集所有管事和下人，我要亲自处置！”
她又看向春儿和菊：“去把那个被克扣月钱的丫头，还有浆洗房那边抱怨的几个人，都找来。明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在如今的侯府，恪守规矩、忠心做事会得到奖赏，而阳奉阴违、欺压良善会是什么下场！”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钱婆子被拖了下去，嘴里还在无意义地求饶。
叶凌薇站在渐浓的夜色里，目光再次投向那紧闭的佛堂方向。
王氏，你果然贼心不死。
不过也好，正好借你这条线，把你最后那点爪牙，一并揪出来！
这第三卷的序幕，便从清理门户开始吧。网，已经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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